乾珘从苗疆带回的死寂,像一碗淬了冰的毒药,刚在王府的朱墙内漾开涟漪,便被另一阵喧嚣狠狠砸破。这喧嚣不是往日姬妾们的丝竹笑语,也不是朝臣议事的沉稳声息,而是混杂着法铃脆响、诵经低语、丹炉嗡鸣的,属于方外之人的聒噪。
消息是怎么泄露的,没人说得清。或许是福全私下托人寻访异士时走漏了风声,或许是侍卫们在酒馆议论王爷“为苗疆女子疯魔”被听了去,又或许是京中那些专司探听王府秘闻的“包打听”,从乾珘日渐苍白的面色与府中频繁采买的朱砂、桃木等物里,嗅出了端倪。总之,当第一个身着青布道袍、手持“能通阴阳”幡子的方士出现在王府侧门时,不过短短三日,这座往日里规矩森严的亲王府,就成了全京城最光怪陆离的“道场”。
天刚蒙蒙亮,王府前院的汉白玉石板路上就已挤满了人。东侧的梧桐树下,一个头缠红布的南疆巫医正支起铜锅,锅里熬着不知名的草药,咕嘟咕嘟冒着墨绿色的泡,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腐叶与硫磺的怪味,引得几只麻雀盘旋几圈后,惊叫着飞走。西侧的月洞门旁,两个道士正搭着简易的法棚,棚上挂着“驱邪招魂”的黄绸幡,幡角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其中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老道,正闭眼掐诀,嘴里念念有词,另一个年轻道士则在一旁研磨朱砂,准备画符。不远处,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僧人盘腿而坐,面前摆着鎏金经筒,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咔嗒”声,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法器的小沙弥,神情肃穆得与周围的乱象格格不入。
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们个个愁眉苦脸。他们平日里对付的是刺客与乱兵,如今面对这些手无寸铁却能言善辩的方士,反倒没了章法。有个方士为了抢占靠近主位的位置,竟和另一个神婆扭打起来,神婆的花头巾被扯掉,露出一头油腻的白发,方士的道袍也被撕出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粗布内衣。侍卫们冲上去拉开两人时,还被神婆挠了几道血痕。
“都给我安分点!”侍卫长李忠怒喝一声,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抽出半截,寒光一闪,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李忠是跟着乾珘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平日里不苟言笑,此刻发怒,更添几分凶气。“王爷还没到,谁敢再喧哗,就别怪我刀不留情!”
方士们面面相觑,纷纷退回自己的位置。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王爷的重金,可不是为了挨刀子。一时间,前院只剩下风吹铜铃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
没过多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内院传来。乾珘在福全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蟒袍,只是袍角有些褶皱,显然是昨夜又没合眼。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扫过眼前的一众方士时,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望——他渴望从这些人当中,找到一个真正能让云岫回来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王爷驾到——”福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家王爷被这些招摇撞骗的方士蒙蔽,可他也知道,如今的乾珘,早已听不进任何劝阻。
方士们纷纷躬身行礼,嘴里说着“参见王爷”“王爷千岁”的奉承话,眼神却在偷偷打量着乾珘,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出他的需求,好对症下药。
乾珘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奉承,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那是一张紫檀木制成的太师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微微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攥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本王的要求,你们都知道了。”乾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谁能让纳兰云岫回来,黄金万两,良田千亩,本王说到做到。可若是有人敢欺瞒本王……”他的话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浓浓的威胁,“下场你们应该清楚。”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面露惧色,有人却更加兴奋。黄金万两,良田千亩,这样的诱惑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一个自称来自东海仙岛的老道。他须发皆白,道袍是用罕见的冰蚕丝制成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手中拿着一把拂尘,拂尘的柄是用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走到庭院中央,先是对着乾珘深施一礼,然后朗声道:“王爷放心,贫道自东海仙岛而来,习得一身通天彻地之能,招魂引魄之事,不过是小道尔。”
乾珘的眼神微微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些:“哦?你有何方法?”
老道微微一笑,从身后的锦盒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那铜镜是青铜质地,镜面光滑如镜,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中还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珍珠,看起来颇为古朴神秘。“此乃‘溯光镜’,乃是贫道祖师爷传下来的宝物,能照见逝者生前最后景象,若能辅以贫道的招魂咒,便可引逝者之魂归来。”
乾珘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面铜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此话当真?”
“贫道不敢欺瞒王爷。”老道说着,将铜镜双手托起,“只需王爷将内力注入镜中,再在心中默念逝者的名字,镜面自会显现景象。”
乾珘没有丝毫犹豫,从座位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老道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抚上镜面,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镜中。起初,镜面还是一片清澈,可随着内力的涌入,镜面渐渐泛起一层浑浊的白光,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到丝毫影像,更别说云岫的身影了。
乾珘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内力注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老道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煞白,他没想到这溯光镜竟然会失效,原本他以为,就算照不出云岫的身影,至少也能显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到时候他再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可如今镜面一片浑浊,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回事?”乾珘猛地收回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怒意,“你不是说它能照见逝者生前最后景象吗?”
老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贫道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许是……许是王爷心绪不宁,影响了镜面的灵力……”
“心绪不宁?”乾珘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老道手中的锦盒,铜镜掉在地上,“哐当”一声摔成了碎片,“本王看你是根本就是个骗子!”
“王爷饶命,贫道真的不是骗子……”老道还在苦苦哀求,可乾珘已经懒得再听。他挥了挥手,冷冷地说道:“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赶出京城。”
侍卫们立刻上前,架起老道就往外拖。老道的哭喊声响彻整个王府,却丝毫没能动摇乾珘的决心。看着老道被拖走的背影,其他方士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可依旧没有人愿意放弃。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一个来自西域的喇嘛。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僧袍,僧袍上镶嵌着许多玛瑙和松石,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每一个骷髅头都只有拇指大小,看起来诡异而恐怖。他手中拿着一个骨制的法轮,摇动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走到乾珘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王爷,我,大雪山来的,会跳神,能找到魂魄的方向。”
乾珘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法轮上,又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骷髅头项链,眉头微微皱了皱。他对西域的佛法并不了解,可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好,本王信你一次。若是你能找到云岫的魂魄,本王必有重赏。”
喇嘛点了点头,走到庭院中央,将法轮放在地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支骨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笛声尖锐而诡异,像是鬼哭狼嚎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吹了一会儿,他放下骨笛,开始摇动法轮,同时围着法轮跳起了诡异的舞蹈。他的动作僵硬而扭曲,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梵文。
周围的方士们都屏住了呼吸,就连侍卫们也看得有些出神。乾珘更是紧紧盯着喇嘛的动作,手心渗出了冷汗。他多么希望这个喇嘛真的有通天的本领,能告诉他云岫在哪里。
舞蹈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喇嘛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脸色也变得通红。突然,他停止了舞蹈,猛地睁开眼睛,指着东南方向,大声说道:“魂,在那里!东南方向!”
乾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站起身,对着侍卫长李忠命令道:“李忠,立刻带领所有精锐,奔赴东南方向,地毯式搜寻,务必找到云岫的魂魄!”
“是,王爷!”李忠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召集人手。他知道这个喇嘛的话未必可信,可王爷的命令,他不能违抗。
很快,一百多名精锐侍卫就集结完毕。他们个个身披铠甲,手持利刃,备足了干粮和马匹,在李忠的带领下,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远去,乾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东南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喇嘛见乾珘如此信任自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对着乾珘躬身道:“王爷,只需静待佳音便是。”
乾珘点了点头,示意侍卫将喇嘛带下去休息,并赏赐了他一些金银。他自己则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消息。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太阳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可李忠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福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说道:“王爷,天快黑了,您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奴才为您备了些膳食,您先吃点吧。”
“滚!”乾珘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本王不饿,再等等!”
福全无奈,只能退到一旁,心疼地看着乾珘。自从云岫姑娘去世后,王爷就很少好好吃饭睡觉,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垮掉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远处终于传来了马蹄声。乾珘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庭院门口,眼神紧紧盯着远方。很快,李忠带着一众侍卫出现在视线中,他们的身影疲惫不堪,身上沾满了尘土,显然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王爷,我们回来了。”李忠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乾珘面前,单膝跪地,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属下无能,未能找到纳兰姑娘的魂魄,只带回了几个容貌与纳兰姑娘略有相似的女子。”
乾珘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李忠身后被带上来的几个女子,她们穿着粗布衣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脸上虽然有几分与云岫相似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没有云岫那般清澈灵动,更没有那独一无二的异瞳。
“相似?”乾珘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他走到其中一个女子面前,仔细打量着她。那女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乾珘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可就在指尖快要碰到她皮肤的时候,他又猛地收回了手。这不是云岫,他的云岫,从来不会露出这样恐惧的神情。
“都带下去吧。”乾珘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给她们一些银两,让她们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是,王爷。”侍卫们立刻上前,将那几个女子带了下去。
乾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西域喇嘛身上,喇嘛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贫僧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许是……许是魂魄移动了位置……”
“移动了位置?”乾珘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到喇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王看你是根本就不知道!”他猛地一脚踹在喇嘛的胸口,喇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拖下去,打断双腿,扔出京城。”乾珘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现在越来越暴躁,每一次希望的破灭,都像是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捅上一刀。
侍卫们拖走了哀嚎的喇嘛,前院再次陷入了寂静。方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轻易上前。刚才那两个例子,一个被打板子赶出京城,一个被打断双腿,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诱惑依旧存在。黄金万两,良田千亩,这样的赏赐足以让他们冒险。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巫医站了出来。她皮肤黝黑,脸上刻着细密的花纹,身上穿着一件绣着彼岸花的麻布衣裙,手中拿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和几只蠕动的蛊虫。她是唯一一个来自苗疆的方士,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乾珘的眼神也瞬间亮了起来。苗疆,那是云岫的故乡,或许这个巫医真的有办法。他连忙说道:“你是苗疆人?”
巫医点了点头,用带着苗疆口音的汉语说道:“回王爷的话,民女来自月苗寨附近的苗寨,自幼跟随寨中长老学习巫蛊之术,对于招魂之事,略懂一二。”
“月苗寨?”乾珘的心脏猛地一跳,月苗寨,那是云岫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失去她的地方。“你可知纳兰云岫?”
巫医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同情。她当然知道纳兰云岫,那个曾经是月苗寨圣女候选人的女子,那个为了保护寨民而死的女子。而眼前的这位王爷,就是害死她的凶手。可她现在身在王府,若是说出实情,恐怕性命难保。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民女知道,纳兰姑娘是月苗寨最优秀的圣女候选人,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乾珘急切地追问道,他渴望知道更多关于云岫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只可惜红颜薄命。”巫医避开了乾珘的目光,从竹篮里取出一株开着白色花朵的草药,“这是月苗寨特有的‘引魂草’,将它与逝者的遗物一同焚烧,再辅以民女的招魂咒,便可引回逝者的魂魄。不过……”她的话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不过什么?”乾珘连忙问道,“只要能让云岫回来,无论什么条件,本王都答应你。”
“此法需要逝者最亲近之人的血液作为药引。”巫医说道,“而且,招魂之时,会有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不仅招不回逝者的魂魄,还可能会被阴邪之气反噬。”
“最亲近之人的血液?”乾珘皱了皱眉头,云岫的亲人都在苗疆,而且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猛地想到了自己,他是云岫的丈夫,算不算她最亲近之人?“本王的血液可以吗?”
巫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乾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仔细打量着乾珘,看到他眼中的执着与疯狂,最终点了点头:“王爷的血液,或许可以。”
乾珘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连忙说道:“快,快准备!本王现在就给你取血!”
福全连忙上前劝阻:“王爷,不可啊!这巫医的话未必可信,万一她是想害您……”
“闭嘴!”乾珘猛地打断他的话,“本王心意已决,谁也别想阻止!”
福全无奈,只能退到一旁,看着乾珘伸出手,让侍卫取来一把匕首。乾珘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巫医准备好的瓷碗里。
巫医将引魂草放入瓷碗中,然后又加入了一些其他的草药和蛊虫的汁液,碗里的液体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她拿起瓷碗,走到庭院中央,将碗放在地上,然后围着碗跳起了苗疆特有的招魂舞。她的动作轻盈而诡异,嘴里念着古老的苗语咒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与鬼神对话。
乾珘紧紧盯着那碗暗红色的液体,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周围的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近。
突然,碗里的液体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冒出一个个黑色的气泡。巫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咒语念得也越来越快。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刮过庭院,吹得法棚上的黄绸幡猎猎作响,碗里的液体“哗啦”一声翻倒在地,洒了一地暗红色的污渍。
巫医“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阴邪之气太强大了……”
乾珘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他走到巫医面前,冷冷地问道:“什么意思?”
“纳兰姑娘的魂魄……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了,民女……民女招不回来。”巫医虚弱地说道,“而且,那股力量很诡异,像是……像是苗疆最恶毒的诅咒。”
“诅咒?”乾珘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想起了云岫死前对他说的话,她说他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难道说,那代价就是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吗?
“民女无能,还请王爷责罚。”巫医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乾珘的处置。她知道,自己失败了,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乾珘看着巫医,眼神复杂。他知道,这个巫医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尽力了。他挥了挥手,说道:“你起来吧,本王不怪你。赏你一些金银,你回苗疆去吧。”
巫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乾珘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她连忙磕头道谢,然后拿着赏赐,匆匆离开了王府。
接下来,又有几个方士陆续上前尝试,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有个自称能“请神上身”的神婆,在跳大神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摔了个四脚朝天,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还有个献“长生丹”的方士,被乾珘下令让侍卫试吃,结果侍卫吃了之后腹痛不止,差点丢了性命,乾珘大怒,下令将那个方士斩了,尸体挂在王府门外的旗杆上,以儆效尤。
天色越来越暗,王府前院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昏黄的灯光照在满地的狼藉上,显得格外凄凉。方士们大多已经被处置或者自行离开了,只剩下几个还在观望的人,也不敢再上前。
乾珘依旧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而茫然。希望一次次被点燃,又一次次被无情熄灭,他的心,已经快要麻木了。王府内乌烟瘴气,耗费了无数的金银,却只留下一地鸡毛,还有他越来越深的疲惫与暴戾。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暖玉魂瓶,狠狠摔在地上。那是一个上好的暖玉制成的瓶子,据说能温养魂魄,是他花了重金从一个古玩商人手中买来的,可现在,在他眼中,却和一堆破烂没什么区别。瓶子摔在地上,“哗啦”一声碎裂开来,碎片四溅,划伤了一个靠近的仆役的脚踝。
仆役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殿内的人纷纷跪倒一片,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乾珘挥退了所有人,独自瘫坐在狼藉之中。殿内残留着各种香烛和药物的怪异气味,让他阵阵作呕。他看着地上的碎片,看着那些散落的符箓和草药,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云岫已经死了,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南疆的山林里,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寻找她,是不是只是在自欺欺人?
他想起了云岫生前的样子,想起她穿着苗疆服饰,站在彼岸花海里,对着他微笑的模样;想起她为他疗伤时,专注而温柔的神情;想起她临死前,那双充满了绝望和死寂的眼睛。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根针,深深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云岫……”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到底在哪里?你回来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福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王爷,夜深了,您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吧。就算是为了纳兰姑娘,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乾珘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狼藉。福全将参汤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叹了口气,说道:“王爷,那些方士大多都是招摇撞骗之徒,您不要再相信他们了。或许……或许纳兰姑娘也不希望看到您这个样子。”
“她不希望看到我这个样子?”乾珘猛地转过头,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她当然不希望!因为她已经不在了!都是我害死了她!都是我!”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福全,快步朝着内院走去。他的脚步踉跄,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福全看着乾珘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指挥仆役们收拾庭院里的狼藉。地上的碎片、符箓、草药,还有那些方士留下的杂物,足足收拾了大半夜才清理干净。可那些耗费的金银,还有乾珘受到的打击,却再也无法挽回了。
乾珘回到了自己的寝宫,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云岫生前的样子。梳妆台上,还放着她用过的铜镜和发簪;床上,还铺着她最喜欢的青色锦被;甚至连空气中,都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支彼岸花形状的银簪,那是他送给云岫的礼物,也是她生前最喜欢的饰品。他轻轻抚摸着银簪上的纹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银簪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云岫,我真的很想你。”他将银簪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云岫的身体一样,“你回来好不好?就算是让我付出一切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夜深了,王府渐渐陷入了沉睡,只有乾珘的寝宫还亮着灯。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怀中紧紧抱着那支银簪,嘴里不停地念着云岫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唤回来一样。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他重金寻找招魂之法的消息,不仅吸引了方士,还引起了朝廷中一些人的注意。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女子而心智失常,有人则趁机煽风点火,说他意图不轨,想要借助邪术谋取皇位。而远在苗疆的月苗寨,也因为他的再次寻找,陷入了新的动荡之中。
第二天一早,乾珘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耐烦地说道:“进来。”
侍卫长李忠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脸色凝重地说道:“王爷,皇宫传来消息,陛下请您立刻入宫议事。”
“入宫议事?”乾珘皱了皱眉头,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朝堂上的事情。“陛下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说事情紧急,请您务必尽快入宫。”李忠说道。
乾珘无奈,只能起身洗漱更衣。他穿上一身正式的朝服,看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会让陛下担心吧。
来到皇宫,乾珘直接被带到了御书房。皇帝正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地看着手中的奏折。看到乾珘进来,他放下奏折,语气严肃地说道:“乾珘,你可知罪?”
乾珘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不知?”皇帝将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你在王府重金招揽方士,寻求招魂之法,搞得满城风雨,甚至还纵容方士在王府内行诡异之术,你还说你不知罪?”
乾珘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陛下,臣只是……只是想找回已故的王妃。”
“找回王妃?”皇帝冷笑一声,“朕知道你与纳兰氏感情深厚,可她已经死了,你这样做,不仅会损害皇家的颜面,还会引起百姓的恐慌!现在京城里都在传,说你为了一个女子,已经心智失常,甚至想要借助邪术逆天改命!”
乾珘沉默不语,他知道皇帝说的是事实,可他真的无法放弃寻找云岫的希望。
“朕念在你多年来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不与你计较。”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你必须立刻停止招揽方士的行为,将那些人全部赶出王府。若是再让朕听到这样的消息,休怪朕不念兄弟之情。”
乾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臣遵旨。”他知道,他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否则不仅会失去寻找云岫的机会,还可能会连累更多的人。
“你也不用太过伤心。”皇帝看着乾珘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朕已经下旨,让各地官员留意容貌与纳兰氏相似的女子,若是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
“谢陛下。”乾珘躬身道谢,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知道,就算找到容貌相似的女子,也不是他的云岫。
离开皇宫,乾珘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回到王府,立刻下令将所有还留在王府的方士全部赶走,并命令侍卫加强王府的守卫,不许任何方士再靠近王府。
方士们被赶走后,王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这份平静,却让乾珘感到更加的孤独和绝望。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母亲留下的那些苗疆秘卷发呆,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能让云岫回来的希望。
福全看着乾珘日渐消沉的样子,心疼不已。他偷偷托人去苗疆寻找真正有本事的巫医,希望能帮到乾珘。可苗疆路途遥远,而且月苗寨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中原人充满了敌意,想要找到真正有本事的巫医,谈何容易。
这天,乾珘正在书房里翻阅秘卷,福全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王爷,好消息!好消息啊!”
乾珘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什么好消息?”
“奴才托人去苗疆寻找巫医,终于有消息了!”福全激动地说道,“那人说,月苗寨有一位隐居的老巫医,据说她的招魂之术非常厉害,曾经成功招回过失散的魂魄。不过那位老巫医脾气古怪,不愿意轻易出山,而且她非常痛恨中原人,尤其是……尤其是王爷您。”
乾珘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不管她愿不愿意出山,不管她有多痛恨本王,本王都要去见她!”
“王爷,不可啊!”福全连忙劝阻,“月苗寨的人对您恨之入骨,您若是亲自去苗疆,恐怕会有危险!”
“危险?”乾珘冷笑一声,“本王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危险?只要能让云岫回来,就算是刀山火海,本王也在所不辞!”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乾珘立刻开始准备前往苗疆的事宜。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行踪,只带了李忠和几个精锐侍卫,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悄悄地离开了王府。他知道,这次去苗疆,必定会充满艰险,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离开京城的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乾珘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云岫,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让你回来。
路途遥远而艰辛。他们白天不敢走大路,只能走那些偏僻的小路,躲避着可能遇到的危险;晚上则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的停歇。乾珘的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脸上也被风沙刮出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可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催马疾驰。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到达苗疆,尽快找到那位老巫医。
有一次,他们在路过一片山林时,遇到了一群山贼。山贼们看到他们衣着普通,以为他们是普通的商人,纷纷围了上来,想要抢劫他们的财物。李忠和侍卫们立刻拔出佩剑,与山贼展开了激烈的搏斗。乾珘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加入了战斗。他的剑法凌厉而狠辣,每一剑都直指山贼的要害,很快就斩杀了几个山贼。剩下的山贼看到乾珘如此勇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转身逃跑。
战斗结束后,李忠看着乾珘身上的伤口,担忧地说道:“王爷,您受伤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不用。”乾珘摇了摇头,用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我们必须尽快赶路,不能耽误时间。”
他们继续赶路,又走了几天几夜,终于到达了苗疆的边界。看着眼前熟悉的山峦和树林,乾珘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里是云岫的故乡,也是他失去她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次回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他们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想要打探一下那位老巫医的消息。小镇上的人大多是苗族人,他们看到乾珘等人是中原人,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李忠尝试着向一个卖草药的苗族老人打听消息,可老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根本不愿意理会他。
乾珘知道,想要在苗疆打听消息,必须取得当地人的信任。他看到一个苗族妇女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妇女急得团团转。乾珘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那是他从皇宫里带来的,药效非常好。“大娘,我这里有一瓶丹药,或许能治好孩子的病。”
妇女警惕地看着乾珘,不敢接他手中的丹药。“你是中原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没有恶意。”乾珘的语气诚恳,“我只是想帮你。你看孩子哭得这么伤心,再拖延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妇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丹药,给孩子服了下去。没过多久,孩子的哭声就渐渐停止了,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妇女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连忙向乾珘道谢:“谢谢你,中原的公子。”
“不用客气。”乾珘笑了笑,“大娘,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月苗寨有一位隐居的老巫医吗?据说她的招魂之术非常厉害。”
妇女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说的是巫婆婆吧?她确实住在月苗寨附近的山洞里,不过她脾气古怪,而且非常痛恨中原人,尤其是……尤其是当年带兵攻打月苗寨的那位王爷。”
乾珘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知道,妇女说的就是他。“我知道,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她,还请大娘告诉我她的具体位置。”
妇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从这里往南走,穿过一片彼岸花田,就能看到一个山洞,巫婆婆就住在那里。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巫婆婆不会见你的。”
“谢谢你,大娘。”乾珘向妇女道谢,然后带着李忠和侍卫们,朝着妇女所说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果然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田。彼岸花盛开得格外鲜艳,像一片红色的海洋,在风中轻轻摇曳,美得让人窒息。乾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云岫,想起了他们曾经在这片彼岸花田中的约定。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王爷,我们快走吧。”李忠看着乾珘的样子,担忧地说道。
乾珘点了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情绪,继续往前走。穿过彼岸花田,他们看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山洞周围长满了杂草,洞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看起来非常隐蔽。
乾珘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那块巨石,朗声道:“晚辈乾珘,求见巫婆婆,有要事相商,还请巫婆婆现身一见。”
山洞里没有任何回应。乾珘又敲了敲巨石,再次说道:“巫婆婆,晚辈知道当年攻打月苗寨是晚辈的错,晚辈深感愧疚。如今晚辈的王妃纳兰云岫去世,晚辈只求巫婆婆能出手相助,帮晚辈招回她的魂魄,晚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过了很久,山洞里终于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你就是当年那个带兵屠杀我月苗寨子民的中原王爷?”
“是晚辈。”乾珘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晚辈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求巫婆婆原谅,只求巫婆婆能帮晚辈一次。”
“帮你?”山洞里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害死了我的族人,害死了我的徒弟云岫,现在还想让我帮你招回她的魂魄?你做梦!”
“巫婆婆,您说云岫是您的徒弟?”乾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没想到云岫竟然是巫婆婆的徒弟。
“没错,云岫是我最疼爱的徒弟。”巫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从小就聪明懂事,是月苗寨最优秀的圣女候选人。可就是因为你,她不仅失去了圣女的位置,还失去了生命!你现在还有脸来求我帮你?”
乾珘沉默不语,他知道,他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巫婆婆,晚辈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可我真的很想云岫。只要能让她回来,晚辈愿意以死谢罪。”
山洞里陷入了寂静。过了很久,巫婆婆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真的愿意为了云岫付出一切代价?”
“晚辈愿意。”乾珘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巫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你进来吧。不过我要告诉你,招魂之术本就逆天,而且云岫的魂魄因为你的缘故,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想要招回她的魂魄,不仅需要你的精血作为药引,还需要你一半的阳寿作为代价。你
喜欢十世烬,彼岸诏请大家收藏:(m.xinbayixs.com)十世烬,彼岸诏新八一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