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越州城,总被一层淡淡的烟雨笼着。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踩上去足音清越,像是能敲醒沉睡了整个冬日的草木。城西的杏春巷更是如此,巷口那株老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头,枝桠遒劲地探向天空,新抽的槐叶嫩得能掐出水来,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恰好飘落在巷中段那座“素心医馆”的门楣上。
医馆的木门是上好的楠木所制,虽无繁复雕饰,却被擦拭得油光锃亮,门楣上“素心医馆”四个字,是前朝大儒的手笔,笔力遒劲,透着一股子医者的仁心正气。此刻,门内正传来轻微的捣药声,“笃、笃、笃”,节奏均匀,像是与巷外的风声、鸟鸣,共同织就了一幅安逸的市井画卷。
巷对面的三层小楼里,乾珘正立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指尖轻捻着一枚通透的羊脂玉扳指。玉质温润,却暖不透他指尖的微凉——这凉意,是跨越了百年光阴,沉淀在骨血里的执念与惶恐。他的目光穿过半卷的竹帘,精准地落在医馆前院那个素衣身影上,眼神深沉得如同藏着一片深海,海面平静无波,海底却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不是第一次来越州城。百年前,他曾是权倾朝野的靖安王,手持虎符,号令千军,而她是彼时太医院院正的独女,名唤苏清越,一双眼睛清澈如溪,笑起来时,眼底像是盛着漫天星辰。那时的他,以为凭自己的权势,便能护她一世安稳,却没料到,朝堂倾轧,人心叵测,最终竟让她成了那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一双明眸被毒所蚀,香消玉殒在冰冷的天牢里。
他活了太久,久到看遍了王朝更迭,山河易主,却始终无法忘记她临终前那空洞的双眼,和那句带着血沫的“乾珘,我不怨你,只怨这世道”。后来,他寻了一处秘境,以半生修为为引,换得逆转时光的机会,只求能在她再次出现时,护她周全。这一世,她仍是苏清越,仍是医者,仍是那双空洞的眼睛,只是不再是太医院的贵女,而是杏春巷里一间小小医馆的盲医。
乾珘最初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他化作一个游方的商人,每日清晨在医馆外的早点摊坐下,点一碗阳春面,看着她由贴身丫鬟阿竹搀扶着,从医馆后院的角门走出,青竹杖敲击着青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她的步伐很稳,虽看不见,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素色的裙角扫过沾着露水的青草,留下淡淡的药香——那是常年与药材为伴,浸入骨血的香气,于乾珘而言,却比世上最名贵的香料还要动人。
他看着她为街坊邻里诊病,无论病患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还是衣着华贵的富商,她都一视同仁。诊脉时,她的指尖微凉,神情专注,听病患诉说症状时,会微微侧着头,空洞的双眼像是在“望”着对方,耐心得让人心安。有一次,一个孩童误食了有毒的野果,被父母抱着哭着冲进医馆,孩子浑身抽搐,脸色青紫,情况危急。苏清越却丝毫不乱,一面吩咐阿竹取来解毒的草药,一面凭着记忆,快速地用银针刺入孩子的穴位。她的手法精准无比,银针落下的位置分毫不差,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孩子便停止了抽搐,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乾珘坐在不远处的茶摊上,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他知道,这是他的清越,无论在哪一世,都有着医者的仁心与果敢。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愧疚与疼惜便越甚。他想为她做些什么,不只是在她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更想融入她的生活,了解她的喜好,她的日常,她没有他在身边的世界,是如何运转的。
他开始留意医馆对面的铺子。那是一间书画铺,掌柜是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姓周,因儿女都在京城做官,便想着将铺子盘出去,去京城安享晚年。铺子的位置极好,正对着素心医馆的前院,二楼的窗户更是绝佳的观察点,只要推开窗,医馆内的动静便能尽收眼底。乾珘心中一动,便有了买下这间铺子的念头。
盘下铺子的过程并不复杂。乾珘如今的身份是来自北方的药商秦业,家底殷实,出手阔绰。他让人找了越州城里有名的牙行做中间人,与周掌柜约在城外的“望湖楼”谈价。见面时,周掌柜见他衣着考究,气度不凡,身边跟着两个身形挺拔的随从,便知是个大客户,态度十分恭敬。
“秦公子,”周掌柜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铺子虽说不大,但位置是极好的,紧邻杏春巷,来往的都是些文人墨客,或是求医问药的百姓,客流量不愁。您若是开家茶馆或是书坊,保管生意兴隆。”
乾珘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掌柜:“周掌柜,我也不绕弯子,这铺子我确实有意。你开个价,若是合适,咱们今日便能签契约。”
周掌柜心中一喜,他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这位秦公子如此干脆。他略一沉吟,报了个价格,比市价略高一些。乾珘身边的随从刚想开口还价,却被乾珘用眼神制止了。他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这个数,不仅是铺子的价钱,还包括铺子里所有的字画陈设。我希望今日便能交接清楚,不知周掌柜意下如何?”
那叠银票的数额,比周掌柜报的价格多了足足三成。周掌柜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愿意,自然愿意!秦公子果然爽快,我这就让人去取契约,咱们今日便办妥手续!”
手续办得十分顺利。当天下午,周掌柜便带着家人搬离了铺子,乾珘则立刻让人着手对铺子进行改造。他不要书画铺的雅致,也不要酒楼的喧闹,他想要一个既能让他安心待着,又能不引人注意地观察苏清越的地方。最终,他决定将铺子改成一间茶轩,取名“清韵茶轩”——“清”字取自苏清越的名字,“韵”字则是他对她气质的形容。
改造铺子的那些日子,乾珘几乎每天都守在现场。他亲自设计茶轩的布局,一楼是大堂,摆放着十几张梨花木的桌椅,桌上铺着青布桌布,摆放着粗陶的茶具,营造出一种朴素而雅致的氛围;二楼则隔出了三间雅间,靠东的那间雅间,正对着素心医馆的前院,他特意让人将窗户改得更大,装上了能灵活收放的竹帘,既能保证视野开阔,又能在需要时遮挡视线。
茶轩的装修用料都极为讲究,却又刻意做得低调。地面铺的是从江南运来的青石板,踩上去沉稳无声;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都是乾珘从自己的收藏中挑选出来的,虽非名家手笔,却别有韵味;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那是苏清越喜欢的香气——他记得,百年前,她的闺房里,便总燃着这样的香。
掌柜和伙计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下属。掌柜姓林,原是他麾下的一名参将,因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胳膊,便退伍下来,为人沉稳可靠,心思缜密;伙计有三个,都是身手矫健的年轻人,对他忠心耿耿,能随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乾珘对他们约法三章:第一,不得向外人透露他的真实身份;第二,不得主动与素心医馆的人接触;第三,要留意医馆的动静,若有异常,需第一时间向他禀报。
清韵茶轩开张的那天,没有大张旗鼓的庆贺,只是在门口挂了一块新做的匾额,放了一挂鞭炮。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吸引了不少街坊邻里前来围观。苏清越那时正在医馆里为一位老人诊脉,听到外面的声响,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问身边的阿竹:“外面何事这般热闹?”
阿竹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回道:“小姐,是对面的书画铺改成茶轩了,今日开张呢。”
苏清越“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病患身上。她的平静,让乾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终究,还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从那以后,乾珘便时常坐在二楼的雅间里,透过半卷的竹帘,注视着医馆前院的一切。他总是来得很早,天刚蒙蒙亮,便已坐在雅间里,泡上一壶明前龙井,等着苏清越出现。
他看她晨起在院中打拳。那是一套养生的太极拳,并非什么凌厉的武功招式,却被她打得行云流水,韵味十足。清晨的露水还沾在院中的青石地上,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素色的衣裙上。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抬手、转身、下腰,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像是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她的神情很专注,空洞的双眼微微抬起,像是在感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又像是在倾听风穿过树叶的声音。乾珘坐在雅间里,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手中的茶杯早已凉透,却浑然不觉。他想起百年前,她也曾跟着宫中的老太监学过这套拳法,那时的她,眼睛还能看见,打拳时,眼底总是带着笑意,活泼得像只小鹿。而如今的她,虽少了几分活泼,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从容与沉静,这种沉静,让他心疼,却又忍不住被深深吸引。
有一次,清晨下了一场小雨,院中的青石地变得湿滑。苏清越打拳时,脚下微微一滑,身体踉跄了一下。乾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去。好在她反应极快,连忙稳住了身形,只是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阿竹听到声响,从屋里跑出来,紧张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苏清越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无妨,只是脚下滑了一下。”说着,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继续打了起来,只是动作比之前更加谨慎了。
乾珘看着她倔强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立刻让人去取来最好的防滑石料,趁着夜色,悄悄将医馆前院和门口的青石地都换成了防滑的。第二天清晨,苏清越打拳时,脚步果然稳了许多。乾珘坐在雅间里,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终于,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他看她午间歇息时,摸索着走到墙角的药圃。那片药圃不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种满了各种常见的药材,薄荷、紫苏、艾草、当归、白芷……每一种药材都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苏清越走到药圃边,先是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薄荷的叶子,清凉的香气便沾在了她的指尖。她微微侧着头,鼻尖轻嗅,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肌肤衬得白皙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模样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会一一辨认药圃里的药材,用指尖触摸它们的叶片、根茎,感受它们的纹理和温度。她的指尖很灵敏,哪怕是两片形状相似的叶子,她也能凭借触感准确地分辨出来。有一次,阿竹不小心将一株新种的金银花和一株断肠草种在了一起,苏清越只用指尖一摸,便立刻分辨了出来,叮嘱阿竹将断肠草移走,以免混淆。乾珘坐在雅间里,看着她熟练地打理着药圃,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些药材,是她生活的依靠,也是她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方式。她虽看不见,却能用指尖和鼻尖,感知到这些植物的生命力,就像她感知这个世界的温暖与寒凉一样。
他还看她在黄昏时,坐在门槛内,为几个街坊的孩子讲述药材的趣闻。那些孩子大多是医馆附近的住户,平日里总喜欢跑到医馆来玩。苏清越从不嫌他们吵闹,反而会拿出一些晒干的药材,让他们触摸、闻味,然后给他们讲这些药材的故事。
“你们看这株甘草,”她拿起一株晒干的甘草,递到一个孩子的手中,“它的味道是甜的,就像你们吃的糖一样。它能调和百药,就像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才能和睦相处。”
“那这株黄连呢?”一个孩子举着一株黄连,皱着眉头问道,“它闻起来好苦啊。”
苏清越笑了笑,声音清越平和:“黄连是苦的,却能清热泻火。就像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难,虽然让人难受,却能让人变得更坚强。”
孩子们听得很认真,一个个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围着她叽叽喳喳地提问。苏清越总是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温柔而有磁性,像一股清泉,滋润着孩子们的心田。乾珘坐在雅间里,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孩子们围着她的热闹场景,心中一片柔软。他想起百年前,她也曾在宫中,给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讲药材的故事,那时的她,眼中满是光芒,而如今的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却依旧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温暖与知识。
日子一天天过去,乾珘观察苏清越的时间越来越长,对她的了解也越来越深。他知道她喜欢喝清淡的菊花茶,每天午后都会让阿竹泡上一杯;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辛辣的食物,厨房做的菜总是以清淡为主;他知道她晚上睡觉时容易被惊醒,阿竹总会在她的枕边放一个安神的香囊;他甚至知道她在遇到难题时,会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这些细微的习惯,都被乾珘一一记在心里,然后默默地为她做些事情。他让人从江南运来最好的杭白菊,悄悄放在医馆的门口,附上一张字条,说是一位病患的谢礼;他让茶轩的林掌柜,时常以“秦老板”的名义,给医馆送一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都是苏清越喜欢的品种;他还让人特制了一个安神的香囊,里面放了她喜欢的檀香和薰衣草,同样以匿名的方式送了过去。
苏清越并非愚钝之人,这些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她心中渐渐起了疑。她曾问过阿竹,这些东西是谁送的,阿竹也说不清楚,只说是有人放在门口,或是茶轩的伙计送来的。苏清越沉默了许久,没有再追问,只是心中多了一份警惕。她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里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温柔,让她有些不安,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乾珘自然察觉到了苏清越的疑虑,他行事更加谨慎了。他不再直接送东西到医馆门口,而是通过茶轩的伙计,将东西交给巷口的杂货铺老板,让他转交给阿竹,说是阿竹订的货物。这样一来,既不会引起苏清越的怀疑,又能确保她能收到他送的东西。
除了观察苏清越的日常,乾珘还开始画画。他的画技是百年前跟着宫廷画师学的,技艺精湛,栩栩如生。他想把苏清越的样子画下来,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永远留在纸上。
他在雅间里布置了一张宽大的画案,上面摆放着最好的宣纸、狼毫毛笔和上等的颜料。每天下午,当苏清越在药圃里忙碌时,他便会铺开宣纸,蘸上颜料,开始作画。他画她俯身轻嗅薄荷的样子,画她为孩子讲述药材趣闻的样子,画她晨起打拳的样子……但他画得最多的,还是她在药圃中专注的神情。
一幅《盲医春日问药图》在他笔下渐渐成型。画中的苏清越,立于药圃旁,身穿素色的衣裙,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微微仰头,仿佛在感受微风与阳光的轻抚,指尖轻触一片艾草的叶子,神情专注而恬静。药圃里的各种药材都被画得细致入微,薄荷的清凉,紫苏的紫韵,艾草的苍绿,都栩栩如生。乾珘没有画她空洞的双眼,而是刻意渲染了她周身那种与自然、与药草融为一体的安宁气韵。他用淡墨勾勒出她的轮廓,用浅绛色渲染她的衣裙,用浓墨描绘药草的叶片,整个画面色调柔和,意境悠远,仿佛能让人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为了画好这幅画,乾珘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每天都会对着苏清越的身影,反复修改画中的细节。有时,他会为了画好她指尖的弧度,坐在画案前琢磨半天;有时,他会为了调配出最贴合她衣裙颜色的颜料,反复试验几十次;有时,他会因为画不出她眼中那种独特的安宁,而烦躁地将画纸揉掉,重新再来。
有一次,他画到深夜,窗外的月光洒在画案上,照亮了画中苏清越的身影。他看着画中的人,又抬头望向对面医馆的方向,医馆的灯已经熄了,只有院中的那盏气死风灯,还亮着微弱的光芒。他想起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光,他在天牢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她。那时的她,浑身是伤,双眼空洞,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乾珘,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乾珘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拿起画笔,蘸了一点浓墨,在画的左下角,轻轻落下了一个“珘”字。这个字,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对她百年执念的见证。他知道,这幅画永远也画不出她灵魂的万一,因为她的美好,早已超越了笔墨所能描绘的范围。每一次落笔,都是他对她的思念与克制的交织——他想冲到她面前,告诉她他是谁,告诉她他找了她百年;他想将她拥入怀中,护她一世周全,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但他又怕,怕他的出现会打破她现在平静的生活,怕她会因为他的过往而受到伤害。
茶轩里的茶香袅袅,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药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味。乾珘坐在画案前,看着手中的画作,心中百感交集。他仿佛只是另一个被这盲眼医女独特气质所吸引的旁观者,每日坐在茶轩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生活,感受着她的喜怒哀乐。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表象下,是汹涌了百年的惊涛骇浪,是跨越了生死的深情与执念。
他放下画笔,走到窗边,推开竹帘,望向对面的医馆。夜色渐浓,医馆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他的守护才刚刚开始,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会像一棵沉默的大树,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为她遮风挡雨;他会像一盏温暖的灯火,在她前行的路上,为她照亮方向。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哪怕他的深情永远都只是一场无声的独白,他也心甘情愿。
院中的老槐树又落下几片叶子,飘落在医馆的门楣上。乾珘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画案前,将那幅《盲医春日问药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他知道,这幅画,会成为他这一世最珍贵的收藏,因为它承载着他对苏清越所有的思念与爱恋,也承载着他对这一世的期许与守护。
夜色越来越深,越州城渐渐陷入了沉睡,只有清韵茶轩二楼的灯光,还亮着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双永远不会闭合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素心医馆,也注视着那个让他牵挂了百年的身影。空气中的茶香与药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杏春巷的每一个角落,诉说着一段跨越百年的深情往事,也预示着一段即将展开的宿命纠葛。
乾珘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茶,目光依旧紧紧地锁在医馆的方向。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苏清越会依旧按时出现在前院,打拳、打理药圃、为病患诊病。而他,也会依旧坐在这个雅间里,静静地看着她,守护着她,将这份深沉的爱恋,藏在心底最深处,直到永远。
他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以前他不懂这句诗的含义,如今却深有体会。为了苏清越,他甘愿放弃所有的权势与地位,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茶轩老板,甘愿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守护她一生一世。这份爱恋,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乾珘眼底的深情与坚定。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与挑战,但他不会退缩,也不会放弃。因为他心中有她,有这份跨越了百年的执念与爱恋,这份力量,足以支撑他走过所有的风雨,直到与她相守的那一天。
茶轩里的檀香依旧袅袅,与窗外的药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味。乾珘拿起那幅刚刚画好的《盲医春日问药图》,轻轻抚摸着画中苏清越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知道,这幅画只是一个开始,他与苏清越的故事,还在继续,而他,会用一生的时间,去书写一个圆满的结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苏清越也即将出现在医馆的前院。乾珘放下画作,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画案前,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蘸上颜料,准备描绘新的一天里,他心中最美的风景。他知道,只要能看着她,守护着她,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杏春巷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竹帘,洒在了画案上,也洒在了乾珘的身上。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手中的画笔在宣纸上缓缓移动,勾勒出苏清越即将出现的身影。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他的守护,也将继续。
医馆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苏清越在阿竹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她的青竹杖敲击着青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新的一天伴奏。乾珘坐在雅间里,看着她的身影,手中的画笔顿了顿,然后微微一笑,继续在宣纸上描绘着。他知道,这一世,他一定能护她周全,一定能让她拥有一个幸福安稳的人生。
阳光越来越亮,洒在医馆的药圃里,也洒在茶轩的画案上。空气中的药香与茶香越来越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无声的恋歌,在杏春巷的上空,久久回荡。乾珘的目光,永远追随着那个素衣身影,他的画笔,也永远描绘着那个让他牵挂了百年的人。这份深情,跨越了百年的光阴,也将在这一世,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
他画着画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想起百年前,她也是这样,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站在太医院的药圃里,为他讲述药材的故事。那时的她,眼睛明亮,笑容灿烂,而他,意气风发,以为能给她一生的幸福。如今,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也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靖安王,但他对她的爱恋,却从未改变,反而愈发深沉。
“清越,”他在心中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不会再让你陷入险境。我会用我的一生,守护你的平安与幸福。”
苏清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侧头,空洞的双眼望向茶轩的方向。乾珘的心瞬间一紧,连忙停下了手中的画笔,躲到了竹帘后面。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阿竹的声音:“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苏清越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只是觉得对面茶轩的方向,有一道很温暖的目光。”
乾珘躲在竹帘后面,心脏狂跳不止。他知道,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感受到他心中的温暖。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宿命羁绊,跨越了百年,依旧存在。
他等了一会儿,听到苏清越继续打拳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从竹帘后面探出头来。他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冲出去,告诉她一切。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她接受他的时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乾珘依旧每天坐在茶轩的雅间里,观察着苏清越的日常,描绘着她的身影。他的画技越来越精湛,画中的苏清越也越来越生动。他将这些画作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每一幅画,都承载着他对她的思念与爱恋。
有一次,林掌柜无意间看到了他的画作,忍不住赞叹道:“老板,您画的这位姑娘真是太美了,气质脱俗,宛如仙子。不知这位姑娘是您的故人吗?”
乾珘看着画作,眼神温柔地说:“她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也是我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林掌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他知道,老板的心中,藏着一个深深的秘密,一个关于爱与守护的秘密。
苏清越的医馆生意越来越红火,前来求医问药的人越来越多。她总是耐心地为每一个病患诊脉、开方,从不嫌累。乾珘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既骄傲又心疼。他让人从各地搜罗来最好的药材,送到茶轩,然后以茶轩的名义,低价卖给医馆。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医馆药材的品质,又不会让苏清越察觉到异常。
有一次,医馆里来了一位重症病患,需要一味非常稀有的药材——天山雪莲。苏清越四处打听,都没有找到这味药材,急得一夜未眠。乾珘得知后,立刻让人连夜赶往天山,花费重金,取回了一株上好的天山雪莲。他让人将雪莲放在医馆的门口,附上一张字条,说是一位远方的朋友托他送来的。
苏清越看到雪莲后,又惊又喜。她知道,天山雪莲极其稀有,价值连城,绝非普通朋友能够赠送。她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她开始更加留意对面茶轩的“秦老板”。她曾让阿竹去茶轩打听秦老板的来历,阿竹回来后说,秦老板是北方来的药商,为人低调,性情温和,在越州城没有什么亲友。
苏清越沉默了许久,没有再追问。但她心中清楚,这个秦老板,一定与她有着某种联系。她开始更加留意茶轩的方向,有时会在打拳或打理药圃时,刻意“望”向茶轩的窗户,仿佛想要透过那层竹帘,看到里面的人。
乾珘自然察觉到了苏清越的目光。他既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怕被她发现自己的身份,期待的是能与她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茶轩的大堂里,有时会与前来喝茶的客人闲谈,有时会亲自为客人泡茶。他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苏清越对他有更多的了解,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她正式见面。
有一天,苏清越让阿竹到茶轩买一壶龙井。阿竹来到茶轩,恰好遇到乾珘在大堂里泡茶。乾珘看到阿竹,心中一动,主动走上前,笑着问道:“这位姑娘,是来买茶的吗?”
阿竹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的,秦老板。我家小姐让我来买一壶龙井。”
“原来是苏大夫的丫鬟,”乾珘微微一笑,亲自为阿竹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这壶茶我送你,算是我对苏大夫的敬意。苏大夫医术高明,仁心仁术,是越州城百姓的福气。”
阿竹连忙道谢,接过茶,转身离开了茶轩。她回到医馆后,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苏清越。苏清越听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这个秦老板,倒是个有心人。”
从那以后,苏清越让阿竹买茶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还会让阿竹带一些自己做的点心,送给茶轩的秦老板。乾珘收到点心后,总是格外珍惜,每一块点心,他都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的美味。他知道,这是苏清越对他的一种认可,也是他们之间关系的一种进步。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而温馨中流逝,乾珘与苏清越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他知道,他等待的时机,或许很快就要来了。他开始精心准备与苏清越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他希望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希望能让她接受他的存在。
他让人做了一套新的衣衫,是苏清越喜欢的青色,面料柔软舒适,做工精致。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支用和田玉制成的发簪,簪子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莲花是苏清越最喜欢的花。他希望能用这份礼物,表达他对她的心意,也希望能开启他们之间新的篇章。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乾珘鼓起勇气,拿着礼物,走出了茶轩,向对面的素心医馆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心中既紧张又期待。他知道,这一步,将是他与苏清越百年羁绊的新起点,也将是他守护她一生的开始。
医馆的门是敞开的,苏清越正在为一位老人诊脉。乾珘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格外圣洁。他知道,他这一世的等待与守护,都是值得的。
苏清越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身影,微微侧了侧头,空洞的双眼望向门口的方向。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轻声问道:“门口的是哪位客人?请进吧。”
乾珘深吸一口气,推开医馆的门,走了进去。他看着苏清越,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苏大夫,打扰了。我是对面清韵茶轩的秦业,今日前来,是特意来感谢苏大夫的照顾。”
苏清越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微微一僵。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这个声音中蕴含的温暖与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秦老板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请坐吧,阿竹,给秦老板倒杯茶。”
乾珘坐在苏清越对面的椅子上,将手中的礼物放在桌上,轻声说道:“苏大夫,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您收下。”
苏清越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礼物盒,然后摇了摇头:“秦老板,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你若是真心感谢我,以后多照顾一下茶轩的生意便是。”
乾珘知道苏清越的性格,她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礼物。他没有强求,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苏大夫不肯收下,那我就不勉强了。我只是希望,苏大夫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
苏清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她继续为面前的老人诊脉,神情专注。乾珘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既满足又失落。满足的是,他终于与她正式见面了;失落的是,她对他依旧很陌生,没有认出他来。
老人诊完脉后,向苏清越道谢,然后离开了医馆。医馆里只剩下乾珘和苏清越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乾珘想找些话题,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苏清越,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苏清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说道:“秦老板,听说你是北方来的药商?”
乾珘连忙点头:“是的,苏大夫。我在北方做药材生意已经很多年了,这次来越州,是想拓展一下南方的市场。”
“原来如此,”苏清越点了点头,“越州的药材市场虽然不大,但药材品质都很好。秦老板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些本地的药农。”
乾珘心中一喜,连忙说道:“那就多谢苏大夫了。若是有苏大夫的帮忙,想必我的生意一定会顺利很多。”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大多围绕着药材和医术。乾珘发现,苏清越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对药材和医术的了解,却比很多有名的大夫还要深刻。他忍不住对她更加敬佩,也更加心疼。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乾珘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站起身,向苏清越告辞:“苏大夫,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苏清越点了点头,说道:“秦老板慢走。”
乾珘走出医馆,回头望了一眼医馆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他与苏清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不懈地守护她,总有一天,她会认出他,会接受他,会与他相守一生。
回到茶轩后,乾珘心情大好。他让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与林掌柜和伙计们一起庆祝。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有信心,也有决心,去面对所有的挑战,去争取他与苏清越的幸福。
夜色渐浓,越州城再次陷入了沉睡。清韵茶轩二楼的灯光依旧亮着,乾珘坐在窗边,手中捧着那幅《盲医春日问药图》,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对面的医馆。他知道,他的守护,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与她相守的那一天。
空气中的茶香与药香依旧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杏春巷的每一个角落。这份跨越了百年的深情,也将在这一世,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乾珘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坚定而温柔的笑容,他知道,他的等待,终将不会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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