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雾还未散尽,沁州城的青石板路就已洇开一层薄湿。清韵茶轩二楼临窗的雅间里,乾珘指尖捏着的白瓷茶盏早已凉透,碧色的茶汤在盏底沉淀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极了他心头那些理不清的过往。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却盖不住巷口那阵越来越清晰的声音——“笃、笃、笃”,清脆,规整,带着一种穿透晨雾的韧性。
是苏清越的青竹杖。
乾珘放下茶盏时,指腹在冰凉的盏沿上蹭出细微的声响。他起身走到窗边,宽大的玄色锦袍扫过凳面,带起一缕沉水香的气息。窗外的巷弄是沁州城最寻常的模样,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侧的灰瓦民居错落排布,墙头上探出几枝开得正盛的蔷薇,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摇摇欲坠。医馆的后门虚掩着,竹编的药篓斜靠在门边,竹篾的纹路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笃、笃”,竹杖先一步探出门外,敲在第一块青石板上。紧接着,阿竹扶着苏清越走了出来。苏清越穿一身月白色的素面襦裙,裙摆扫过门槛时,被晨露打湿了一角,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行走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微微侧着头,耳朵似乎在捕捉周遭的声音,空洞的眼眸里没有焦点,却透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像雨后初晴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阿竹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髻上扎着红绳,显得格外鲜活。她扶着苏清越的胳膊,脚步放得极轻,嘴里低声说着话:“苏大夫,今日东边巷口的张婆婆说要来看腿疾,咱们得早些回去准备。还有西街的李掌柜,昨日差人来问他的咳嗽药好了没,您记得今日把药包好。”
苏清越点点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知道了,昨日那批川贝母品质极好,李掌柜的药里我多加了些,效果该是不差的。”她说话时,竹杖又向前敲了两下,“笃笃”声落在湿滑的石板上,比平日里多了一丝细微的滞涩。乾珘的目光落在那根青竹杖上,杖身光洁,显然是被常年摩挲所致,杖头包着一层铜箍,磨得发亮,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这是乾珘在沁州城的第三个月。三个月前,他以北方药商“秦业”的身份,盘下了这家位于医馆斜对面的清韵茶轩。没人知道,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药商,实则是曾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镇北侯。更没人知道,他隐姓埋名来到这江南小城,只为了街对面那个眼盲的女大夫。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大夫有些特别。沁州城不大,医馆却不少,唯独这家“素心医馆”的生意最好。他曾乔装成病患去过一次,彼时苏清越正为一个孩童诊脉,指尖搭在孩童腕上,神情专注。孩童哭闹不止,她却不慌不忙,从药箱里摸出一颗用甘草和冰糖做的糖丸,递到孩童手里,声音轻柔:“乖,吃了这个就不苦了,大夫给你看看,很快就好。”那孩童竟真的止住了哭声,乖乖地伸出手。乾珘站在一旁,看着她空茫的眼眸,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微微发疼。
真正让他留意到那竹杖声的,是一个半月前的清晨。那日他起得极早,刚到茶轩后院,就听到巷口传来“笃笃”的声响。起初他以为是哪个货郎挑着担子经过,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才透过院墙上的砖缝看到,是苏清越和阿竹。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能从那单调的声音里,听出一种独特的韵律。
从那以后,这竹杖声就成了乾珘生活的刻度。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就会坐在临窗的位置,泡上一壶雨前龙井,等着那阵“笃笃”声从巷尾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目光紧紧盯着医馆的方向;声音经过茶轩楼下时,他甚至能听到苏清越偶尔和阿竹说的一两句话,或是她轻轻咳嗽的声音;当声音渐行渐远,融入巷口的喧嚣时,他才会缓缓松一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一口,茶味苦涩,却远不及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开始刻意观察苏清越。他发现,苏清越的竹杖声很有规律,平日里行走时,每敲三下,脚步就会跟上一步,节奏平稳,带着一种盲人特有的谨慎与从容。若是遇到行人较多的地方,她的竹杖会敲得更频繁些,“笃笃笃”的声音急促而轻巧,像一只警惕的小兽,在探查周围的环境。而当她心情好的时候,比如阿竹跟她说起医馆的生意不错,或是哪个病患的病情有了好转,她的竹杖声会变得轻快起来,偶尔还会随着脚步的节奏,轻轻晃动一下杖身,像是在附和着某种看不见的旋律。
乾珘甚至能通过竹杖声的变化,判断出苏清越当日的状态。若是声音沉缓,每一下都带着些许重音,那便是她昨日诊病劳累,身体有些乏了;若是声音清脆,节奏明快,那便是她精神尚好,心情也颇为愉悦。有一次,苏清越救治了一个难产的妇人,母子平安,第二日清晨,她的竹杖声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敲在石板上时,竟像是在哼着一首无声的歌谣。
茶轩的老掌柜秦伯是乾珘的心腹,跟着他多年,最是懂得他的心思。那日秦伯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雅间,见乾珘又在盯着医馆的方向发呆,忍不住低声道:“东家,您若是实在惦记,不如亲自去医馆看看?就说您身子不适,想请苏大夫诊脉。”
乾珘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却没能暖热他冰冷的指尖。他摇了摇头:“不必。”他是镇北侯,是朝廷钦点的重臣,虽然如今隐姓埋名,但身份终究敏感。苏清越眼盲心不盲,若是他贸然接近,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更何况,他如今的处境,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会牵连身边的人。他不能让苏清越卷入他的纷争之中,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风险,他都不愿去冒。
秦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家东家的脾气,看似温和,实则极为固执。这些日子,东家为了苏大夫,做了不少事。医馆隔壁原本住着一个泼皮无赖,经常半夜吵闹,影响苏大夫休息,东家得知后,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让那泼皮卷铺盖滚出了沁州城;医馆的药材供应商,原本常常以次充好,东家暗中打了招呼后,如今送来的药材,都是一等一的好货;就连医馆门口那条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也是东家让人连夜修补平整的。只是这些事,东家都做得极为隐秘,从未让苏大夫知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青竹杖的“笃笃”声,成了乾珘生命中最温暖的慰藉。他习惯了在清晨听着这声音醒来,习惯了在黄昏时听着这声音入睡。有时候,他会在茶轩的雅间里,一边处理着来自京城的密函,一边听着楼下传来的竹杖声,那些冰冷的文字和血腥的消息,似乎都因为这阵温暖的声音,而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暮春的天气,说变就变。这日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蔓延开来,遮住了整个沁州城。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茶轩的瓦檐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乾珘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眉头紧紧皱起。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漏刻,已经是未时末了,按照往常的习惯,苏清越应该已经从城外的药田回来了。今日她去城外采一种罕见的草药,据说生长在山脚下的溪畔,如今下这么大的雨,山路定然湿滑难行,她一个眼盲的女子,怎么能安然回来?
他越想越担心,忍不住在雅间里踱来踱去。秦伯端着茶进来,见他神色焦急,连忙道:“东家,您别担心,阿竹那丫头机灵,定会照顾好苏大夫的。再说,咱们已经让人去山脚下接应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乾珘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紧盯着窗外的雨幕。他知道秦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他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想起苏清越那双空洞的眼眸,想起她行走时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她竹杖敲在石板上的“笃笃”声,心中的担忧就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漏刻的指针缓缓移动,每一声滴答,都像是敲在乾珘的心上。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雨水在街道上汇成了小溪,顺着青石板路潺潺流淌。乾珘再也坐不住了,他抓起一旁的油纸伞,就想冲出去。
“东家!”秦伯连忙拦住他,“您不能去!您现在身份特殊,若是在雨里被人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让开!”乾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一个眼盲的女子,在这么大的雨里走山路,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笃笃”声,虽然被雨声掩盖了一部分,但乾珘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他猛地推开秦伯,快步冲到窗边,只见苏清越和阿竹正相互搀扶着,从巷口走来。阿竹撑着一把油纸伞,大半都遮在苏清越的身上,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雨水淋透。苏清越的竹杖在湿滑的石板上敲得格外小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月白色的襦裙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乾珘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看着苏清越艰难地行走着,竹杖偶尔会因为石板湿滑而打滑,发出“滋”的一声轻响。阿竹在一旁紧张地提醒着:“苏大夫,这边,这边的石板平一些。”苏清越点点头,微微侧着头,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音,竹杖再次向前探去,“笃”的一声,敲在一块凸起的石板上。
就在走到茶轩楼下不远处的一个拐角时,意外发生了。苏清越的竹杖突然在一块松动的石板上一滑,她的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阿竹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扶她,却因为脚下也有些打滑,没能一下子稳住她的身形。苏清越的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乾珘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冲出去的准备,哪怕会暴露身份,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清越摔倒。
好在阿竹反应极快,她拼尽全力稳住身形,一把抱住了苏清越的腰,将她扶稳。苏清越喘了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魂未定的神色,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拍了拍阿竹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她调整了一下竹杖的位置,再次向前探去,“笃、笃”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起来,只是节奏比之前慢了许多,带着一丝疲惫。
乾珘看着她们渐渐走远的身影,直到那“笃笃”声消失在医馆的后门,他才缓缓松开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渗出血丝。秦伯递过来一方手帕,低声道:“东家,您没事吧?”
乾珘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医馆的方向,声音沙哑:“秦伯,你让人连夜去把那拐角处的石板路换了,换成最粗糙防滑的青石板,还有,医馆门口到巷口的所有石板,都要仔细检查一遍,若是有松动或者光滑的,全部换掉。”
“是,东家,我这就去安排。”秦伯连忙应道。他知道,经过今日之事,东家对苏大夫的担忧又深了一层。
当晚,雨停了。乾珘让人从城外的采石场运来了最新开采的青石板,这种石板质地坚硬,表面粗糙,极为防滑。数十个工匠被连夜召集过来,借着灯笼的光,小心翼翼地更换着医馆门口到巷口的石板路。为了不影响苏清越休息,乾珘特意吩咐工匠们轻手轻脚,所有的工具都用棉布包裹起来,避免发出刺耳的声响。
乾珘亲自在一旁监督,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石板路才全部更换完毕。他走上前,用脚踩了踩新铺的石板,触感粗糙,极为稳固,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看着这条崭新的石板路,从医馆门口一直延伸到巷口,就像是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而苏清越,就是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珍宝,需要他用生命去守护。
第二日清晨,晨雾依旧稀薄。乾珘早早地就坐在了茶轩的雅间里,等着那阵熟悉的“笃笃”声。没过多久,巷口传来了竹杖敲击石板的声音,“笃、笃、笃”,清脆而平稳,比平日里更加坚实有力,没有了丝毫的滞涩。
乾珘站起身,走到窗边,只见苏清越和阿竹正从医馆里走出来。苏清越的脚步比往日轻快了许多,竹杖敲在新铺的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格外悦耳。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路面的变化,微微侧着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对阿竹道:“今日的路似乎好走了许多,脚下也稳当。”
阿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路面,才发现石板都换成了新的,她挠了挠头,疑惑道:“是啊,奇怪,昨日下雨的时候还坑坑洼洼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难道是官府派人修的?”
苏清越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竹杖敲得更轻快了。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这条路上似乎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乾珘站在窗边,看着苏清越渐渐远去的身影,听着那平稳而清脆的“笃笃”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满足。他就像一只结网的蜘蛛,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安全的网,而她,是网上唯一的,却永不落下的珍宝。
日子依旧在青竹杖的“笃笃”声中缓缓流淌。乾珘对苏清越的关注越来越深,他甚至能从她竹杖声的细微变化中,感知到她情绪的波动。有一次,医馆里来了一个重病的病患,苏清越忙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才歇下。第二日清晨,她的竹杖声就带着一丝疲惫,每一下都敲得很轻,像是没有力气一般。乾珘得知后,让人从京城带来了最好的人参和燕窝,装在一个普通的木盒里,让秦伯以茶轩的名义,送到了医馆。
苏清越收到礼物后,有些疑惑。秦伯按照乾珘的吩咐,笑着道:“苏大夫,这是我们东家的一点心意。前些日子您为我们茶轩的伙计诊病,医术高明,我们东家一直记挂着,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补补身子。”
苏清越没有立刻收下,她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眼眸看向秦伯的方向,声音平静:“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秦老板太客气了,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秦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连忙道:“苏大夫,您若是不收下,我们东家定会责怪我的。您就当是给我们东家一个面子,收下吧。再说,您身子要紧,只有您身子好了,才能救治更多的病患啊。”
苏清越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阿竹收下了礼物。她轻轻摩挲着木盒的表面,指尖感受到一种细腻的纹理,心中对那位从未谋面的“秦老板”,多了一丝好奇。
乾珘得知苏清越收下了礼物,心中格外欢喜。他在雅间里来回踱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秦伯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东家,您这模样,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乾珘的脸微微一红,连忙收敛了笑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知道,自己对苏清越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关注那么简单了。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担忧,再到如今的倾心,苏清越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他开始贪恋她的声音,贪恋她的笑容,贪恋她竹杖敲在石板上的“笃笃”声。
有一日,沁州城举办庙会,街道上热闹非凡。苏清越和阿竹也去了庙会,想要采购一些医馆需要的药材和物品。乾珘得知后,也悄悄跟了过去。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混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
庙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苏清越的竹杖敲得格外频繁,“笃笃笃”的声音在喧嚣的人群中,依旧清晰可辨。阿竹紧紧扶着她的胳膊,一边为她介绍着周围的热闹景象,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往来的行人。
“苏大夫,您看,那边有卖糖画的,画得可好看了,有龙有凤,还有小兔子。”阿竹兴奋地说道。
苏清越笑了笑,声音温柔:“是吗?那你去买一个吧,就当是犒劳你自己。”
阿竹眼睛一亮,连忙道:“谢谢苏大夫!我很快就回来!”她叮嘱了苏清越几句,就快步向糖画摊跑去。
阿竹走后,苏清越独自站在原地,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就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汉子从旁边走过,不小心撞了苏清越一下。苏清越的身体晃了晃,竹杖掉在了地上,发出“笃”的一声响。
乾珘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苏清越的胳膊,同时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竹杖,递到她的手里。“姑娘,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清越愣了一下,她能感觉到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正扶着自己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眼眸看向乾珘的方向,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多谢公子。”
乾珘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她的皮肤白皙如雪,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草气息,让他的心神一阵荡漾。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阿竹拿着糖画跑了回来,看到乾珘扶着苏清越,不由得愣了一下。乾珘连忙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姑娘,既然你的丫鬟回来了,我就先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融入了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苏清越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竹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个陌生公子的温度。她微微侧着头,耳朵捕捉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那个公子是谁,但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息,却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乾珘回到茶轩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坐在雅间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刚才扶着苏清越的那一刻,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种感觉,让他永生难忘。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陷了,为了这个眼盲心不盲的女子,他愿意付出一切。
从那以后,乾珘更加频繁地关注着苏清越的一举一动。他会在她去药田采药时,悄悄跟在她身后,为她赶走路边的毒蛇猛兽;他会在她遇到麻烦时,第一时间出现,为她解决困难;他会在她疲惫时,送上最滋补的汤药,却从不留下自己的姓名。
苏清越也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她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一种无形的保护罩在保护着她。遇到危险时,总会有人及时出现;需要帮助时,总会有恰到好处的援手。她虽然看不见,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和那个神秘的“秦老板”有关,也和庙会那天遇到的那个陌生公子有关。
有一次,她和阿竹说起这件事,阿竹疑惑道:“苏大夫,您是说,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可是我们也没得罪什么人啊,谁会这么好心呢?”
苏清越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拿起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笃、笃”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她知道,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没有恶意。而她能做的,就是好好行医,救治更多的病患,不辜负这份默默的守护。
乾珘依旧每天坐在茶轩的雅间里,听着苏清越的竹杖声从巷口传来,又从巷口消失。他知道,自己和苏清越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这道屏障,是他的身份,是他的过往,也是她的无知无觉。但他并不后悔,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守护着她的平安,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暮夏的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苏清越和阿竹从医馆里走出来,准备去巷口的杂货店买些东西。竹杖敲在新铺的青石板上,“笃、笃、笃”的声音,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温暖。
乾珘站在茶轩的窗边,看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那“笃笃”声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处。他端起桌上的酒盏,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对苏清越的感情,已经深到无法自拔。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苏清越身边的身份;他需要一份勇气,一份能够向她坦白一切的勇气。而这一切,都需要他先解决掉京城的那些麻烦。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为了苏清越,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夜色渐浓,沁州城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阵“笃笃”的竹杖声,依旧在乾珘的心中回荡着,清晰而坚定,像一首永恒的歌谣,陪伴着他,走过这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他知道,只要有这阵声音在,他就不会迷失方向,他就会有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而他也坚信,总有一天,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苏清越的面前,告诉她,他是谁,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到那时,这阵“笃笃”的竹杖声,将会成为他们之间最温暖的约定,陪伴着他们,走过余生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
日子在青竹杖的敲击声中悄然更迭,从暮春的蔷薇初绽到盛夏的蝉鸣聒噪,再到初秋的桂香浮动,乾珘几乎是看着苏清越的身影在这条青石板路上来来往往,将每一寸路面的触感都通过竹杖传递到心底。他也渐渐摸清了她的习惯,她会在每月初三去城西的药市采买,会在初七给城南的孤老院送药,会在十五这天提前关馆,让阿竹回家团聚。每一个日子,都因为那规律的“笃笃”声而变得鲜活起来。
初秋的一场早霜,让青石板路蒙上了一层薄白。苏清越的竹杖敲在上面,声音比往日更显清冽,带着一丝霜雪的寒意。乾珘站在窗边,看着她裹紧了身上的素色披风,阿竹在一旁不停地叮嘱着路上小心。他转身回到桌前,拿起一件半旧的貂裘,这是他当年在北地征战时所得,毛色柔软,极为保暖。他摩挲着貂裘的皮毛,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送到了医馆,依旧是以茶轩的名义。
苏清越收到貂裘时,正在为一个老妇人诊脉。她指尖搭在老妇人的腕上,听着秦伯派来的伙计说明来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淡淡道:“替我谢过秦老板,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伙计早已得了乾珘的吩咐,连忙道:“苏大夫,这貂裘是我们东家早年在北地所得,放在库房里也是闲置,您如今行医辛苦,天气又冷了,正好用得上。您若是不收,我们东家怕是要以为您嫌弃这东西旧了。”
苏清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秦老板了。阿竹,取些上好的当归和黄芪来,让这位小哥带回去,算是我的回礼。”
伙计拿着药材回去复命,乾珘看着那些包装整齐的药材,心中格外欢喜。他拿起一片当归,放在鼻尖轻嗅,浓郁的药香中,似乎还夹杂着苏清越身上淡淡的兰草气息。他知道,苏清越这是接受了他的好意,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励。
从那以后,苏清越偶尔会让阿竹送些药材到茶轩,说是感谢秦老板的照顾。乾珘每次都会让人收下,然后回赠一些适合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或者滋补的食材。一来二去,两人虽然从未谋面,却通过这些细微的往来,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有一次,乾珘收到了京城传来的密函,信中说,朝廷有人弹劾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皇帝已经派了钦差大臣前来沁州调查。乾珘看着密函上的文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的平静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苏清越。若是钦差大臣查到他和苏清越的关系,恐怕会牵连到她。
那几日,乾珘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坐在茶轩的雅间里,看着窗外苏清越的身影,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甚至想过,带着苏清越离开沁州,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责任,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苏清越似乎也察觉到了乾珘的异常,她的竹杖声依旧规律,但她偶尔会在经过茶轩楼下时,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有一次,她甚至对阿竹道:“阿竹,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茶轩的秦老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阿竹愣了一下,疑惑道:“不一样?没有啊,秦老板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常来茶轩。苏大夫,您怎么会这么说?”
苏清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茶轩里那道一直注视着她的目光,最近变得格外沉重,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忧虑和挣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能肯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好在,乾珘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他让人将自己在沁州的产业全部转移到了秦伯的名下,又伪造了一些假的身份文件,将自己彻底塑造成了一个普通的北方药商。同时,他还暗中联络了自己在朝中的亲信,让他们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辩解。经过一番周旋,钦差大臣最终没有查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能无功而返。
危机解除后,乾珘松了一口气。他再次坐在茶轩的雅间里,听着苏清越的竹杖声从巷口传来,心中的焦虑和不安终于烟消云散。他知道,只要他小心谨慎,就一定能守护好苏清越,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深秋的雨水总是带着一丝寒意。这日,苏清越去城外的山上采一种治疗咳嗽的草药,回来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阿竹撑着伞,扶着苏清越,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山路泥泞湿滑,苏清越的竹杖时不时会陷入泥中,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乾珘早已让人在山下等候,见她们回来,连忙迎了上去,递给她们两把新的油纸伞,又让人牵来两匹温顺的毛驴。“苏大夫,山路湿滑,不如骑驴回去吧,能省些力气。”乾珘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关切。
苏清越愣了一下,她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庙会那天扶过她的那个公子。她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眼眸看向乾珘的方向,声音平静:“多谢公子。只是我们与公子素不相识,怎能一再麻烦公子?”
乾珘笑了笑,道:“苏大夫言重了。我是清韵茶轩的秦业,平日里多蒙苏大夫照顾,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再说,这山上的路实在难走,若是苏大夫出了什么事,沁州城的百姓可就少了一位好大夫。”
苏清越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乾珘的好意。她在阿竹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骑上了毛驴。乾珘牵着毛驴的缰绳,走在前面,为她们引路。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掩盖不住竹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也掩盖不住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沉默。
一路上,乾珘偶尔会和苏清越说几句话,询问她采药的情况,或者说起沁州城的一些趣事。苏清越也会偶尔回应几句,声音清润,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乾珘能感觉到,苏清越对他的戒备,似乎少了一些。
回到医馆门口,苏清越从毛驴上下来,对乾珘道:“多谢秦公子今日相助,改日我定当登门道谢。”
乾珘笑了笑,道:“苏大夫不必客气。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没有过多的停留。
苏清越站在医馆门口,看着乾珘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知道,这个秦业,就是一直在暗中守护她的人。她拿起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笃、笃”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嘴角,缓缓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抹笑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暖,都要真实。
乾珘回到茶轩后,心情格外愉悦。他知道,自己和苏清越之间的那道屏障,正在一点点被打破。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所有的一切。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守护着她,守护着这阵让他迷恋的青竹杖声,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冬雪初降的时候,沁州城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青石板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苏清越的竹杖敲在上面,发出“噗嗤”的声响,带着一丝绵软。乾珘让人在医馆门口到巷口的路上,撒上了一层粗盐,防止路面结冰。他还让人送去了一盆炭火,放在医馆的诊室里,让苏清越在诊病的时候,能暖和一些。
苏清越坐在温暖的炭火旁,为一位病患诊脉。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丝坚定。阿竹端来一杯热茶,放在她的手边,轻声道:“苏大夫,秦老板真是个好人,知道天冷,又给我们送炭火来了。”
苏清越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拿起桌上的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笃、笃”的声音,在温暖的室内,显得格外温馨。她知道,这个冬天,因为有了秦业的守护,将会变得格外温暖。
乾珘坐在茶轩的雅间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听着苏清越的竹杖声从医馆里传来,心中充满了满足。他知道,自己的守护,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苏清越的存在,也给了他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了苏清越的名字,字迹工整而有力。他看着那两个字,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守护好她,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直到地老天荒。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沁州城都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青竹杖的“笃笃”声,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坚定,像一首永恒的歌谣,回荡在沁州城的大街小巷,也回荡在乾珘和苏清越的心中,陪伴着他们,走过这个寒冷而又温暖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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