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殿的时光失去了参照,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只剩窗外天光极细微的明暗变化,以及宫人更换炭盆、送来冰冷饭食时那刻板规律的“波纹”扰动。李承乾不再计算日子,时间对他来说,成了混沌珠缓慢旋转的圈数,成了意识之海中那些“波纹”生灭起伏的节奏。一年?或许更久?他不在乎。他像一株在绝对黑暗中生长的畸形植物,根系深深扎入混沌珠那晦涩难明的力量源泉,枝叶则在无形中蔓延,试图探知和触碰更多、更远的“波纹”。
四岁到五岁的这个“年”,被他完全用于“内修”与“实验”。
“内修”是枯燥的。他长时间盘坐,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深处,不再仅仅满足于“感知”混沌珠,而是尝试着去“沟通”,去“引导”,去理解那暗银色涟漪下涌动的、混乱而原始的“规则”。这过程艰难且充满风险。混沌珠的力量并非温顺的溪流,而是狂暴无序的深海暗涌。稍有不慎,引导出的可能不是预期的“涟漪”,而是反噬自身的混乱冲击,带来剧烈的头痛、恶心,甚至短暂失去对外界“波纹”的感知能力。
但他有近乎偏执的耐心。一次失败,就等恢复后尝试十次。他像最精密的仪器,记录着每一次意念波动的细微差异,与混沌珠回应的不同“涟漪”强度、频率、性质之间的关联。他渐渐摸索出一些极其粗浅的“规律”:意念越纯粹、越专注(不带任何情绪和具体目的),引动的涟漪越稳定;意念中若混杂了强烈的“目的性”或“情绪”(哪怕只是细微的好奇或试探),引动的涟漪则容易失控,效果也往往偏离预期;混沌珠的“回应”似乎并非智能,更像是一种遵循着某种古老、混乱但确实存在之“法则”的共振与放大。
他开始尝试最简单的“应用”:将一丝经过“提纯”的、近乎空白的意念,附着在混沌珠逸散的涟漪上,然后尝试“塑形”。不是去干涉外界,而是纯粹在自身意识层面进行“练习”。比如,让那缕意念凝成一枚极其微小的、旋转的“银针”;或者,拉伸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波动的“丝线”;又或者,模拟出窗外风掠过树梢时产生的、那种特定的“波纹频率”。
这些“练习”毫无实战价值,却让他对混沌珠力量的“操控精度”有了质的飞跃。如果说之前他只能像醉汉般胡乱挥舞木棒,现在至少能勉强握住一根绣花针,虽然依旧笨拙,却有了“刺”向特定位置的可能性。
“实验”则是“内修”的外向延伸。他不再满足于被动的“感知”和粗浅的“扰动”,开始设计一系列更复杂、更隐蔽、目的性更强的“测试”。
测试一:持续性微弱影响。他选择了一个负责定期清扫西偏殿外落叶的哑巴老宦官(波纹是近乎凝固的深灰色,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连续三天,每天在这老宦官清扫时,李承乾都用一缕经过“塑形”、极度微弱平缓的意念,持续“拂过”他的深灰色波纹。不施加任何具体指令,只是像微风吹拂湖面,保持一种恒定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接触”。第一天,老宦官毫无反应。第二天,他在清扫时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极其微小的一瞬。第三天,当他结束清扫,转身离开时,脚步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踉跄,虽然立刻稳住了,但那深灰色的波纹深处,却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困惑的涟漪。
结论:对特定目标进行持续性、低强度的意念接触,即使不带有明确指令,也可能逐渐影响其身体本能或潜意识状态,且目标自身可能产生模糊的困惑感,但很难意识到异常来源。
测试二:“波纹”共振干扰。他选择了两个关系不睦、负责看守附近一道侧门的低级侍卫(甲的波纹是急躁的暗红色,乙是阴郁的墨绿色)。在两人交接班、隔着门缝例行互相冷嘲热讽几句时,李承乾同时引动两缕意念,分别“贴合”上甲的暗红色波纹和乙的墨绿色波纹,然后,极其轻微地,反向“拨动”了一下——让甲的急躁中混入一丝挑衅的尖锐,让乙的阴郁里掺进一点被冒犯的暴怒。
结果立竿见影。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口角,瞬间升级。甲的声音陡然拔高,用词变得更加刻薄;乙的脸涨成猪肝色,拳头捏得咯咯响,几乎要隔着门缝挥过去。最终惊动了巡逻的什长,两人各挨了十军棍,关了一天禁闭。他们的“波纹”在受罚时剧烈震荡,充满了疼痛、愤怒和互相怨恨。
结论:可以利用目标自身已有的情绪“波纹”频率,施加微小的反向或放大干扰,有效激化矛盾,引发符合目标性格的过激反应,且效果自然,难以追溯。
测试三:跨层级间接引导。这是最复杂的一次尝试。目标是一位偶尔会经过西偏殿外、前往内侍省办事的六品女官(波纹是严谨的靛蓝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李承乾“听”到她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后宫某次小型节庆筹备不力而烦恼)。李承乾没有直接干涉她,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她手下一个负责采购绢花的小宫女(波纹是胆怯的淡黄色)。他在小宫女前往尚服局库房领取绢花的路上,用一缕意念,极其隐晦地“强化”了她对一种冷门花色(月白缠枝莲)的“偏好”印象,同时在她经过御花园某处时,“引导”一只蝴蝶“恰好”停落在一丛新开的、与那花色相近的玉簪花上。
小宫女本无主见,被这“潜意识引导”和“巧合”影响,鬼使神差地,在原本采购单之外,多领了一批月白缠枝莲的绢花。女官看到这批计划外的、颜色略显清冷素净的绢花时,起初有些恼火,但随即看到那玉簪花和蝴蝶(巧合被李承乾安排的另一位粗使宫女“无意”中提到),忽然福至心灵——为何不以此花色为主题,打造一个“清雅玉簪”的小景,反而别致?焦虑的靛蓝色波纹中,顿时生出一缕豁然开朗的亮银色。她调整了部分布置,最终那次小节庆,她那“清雅玉簪”的角落竟意外得了某位太妃的称赞。女官因此松了口气,对小宫女的“自作主张”也未多加责备,反而觉得她有点“灵性”。
结论:通过干预低层级、易受影响的“棋子”,并巧妙结合环境“巧合”,可以间接影响高层级“棋子”的决策思路,达成看似自然、甚至有益的结果,隐蔽性极高。
这些“实验”有的成功,有的失败,有的效果诡异难明。但每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都让李承乾对混沌珠的力量特性、对“波纹”与现实的关联、对如何更精妙地设计“因果链条”,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像一位最苛刻的科学家,在西偏殿这座绝对安静的实验室里,以整座宫城为样本,进行着一场场冰冷而无人知晓的“研究”。
他的“感知”范围,在这一年的“内修”下,虽然半径增长有限,但“分辨率”和“穿透性”却大大提升。以前只能模糊感觉到的“情绪颜色”,现在能分辨出更细腻的层次和混合状态;以前只能捕捉活物的主要“波纹”,现在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一些死物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意念印记”或“岁月气息”——比如那块晋阳黑石,除了冰凉的质地和沉甸甸的重量,他如今还能“感觉”到它内部蕴藏的一丝极其古老、苍凉、仿佛来自星尘深处的寂灭之意,以及表面附着的一点点……血腥、汗水和坚定意志混杂的、属于父皇年轻时的模糊“印记”。
胸口的内袋里,黑石与丝绦疙瘩依旧贴身放着。丝绦疙瘩的“波纹”是紧密纠缠的、带着偏执与冰冷决绝的深蓝色,与黑石的古老苍凉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共存。
李承乾“感觉”着自己身体在这一年里的变化。个头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依旧瘦削。最明显的是眼睛,在偶尔映照昏暗铜盆水面时,他看到自己的瞳仁比以往更加幽深,黑得几乎不透光,看久了,仿佛连注视者的心神都要被吸进去。这是长期沉浸在混沌感知和黑暗中心神淬炼的结果。
五岁生辰?没有人记得,包括他自己。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时间刻度。
转折发生在某一日,当李承乾完成了一次对较远处(约一百五十步)一名侍卫交接班时“警惕波纹”的精准“延迟”干扰实验后(让接班侍卫的警惕性比正常晚升起一息,被巡官发现走神,挨了训斥),他“感知”到两仪殿方向,那片庞大玄黑金芒漩涡的边缘,传来一阵与以往不同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波纹”扰动。
不是愤怒,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例行公事的、带着距离感的“安排”意味。紧接着,一道口谕通过层层传递,最终由王德亲自来到了西偏殿外——没有进门,只是隔着厚重的门帘,用他那经过“内修”后李承乾能听出更多疲惫与谨慎的嗓音传达:
“陛下有旨,太子年已六龄,不可久旷学业。着即日起,移居东宫崇文馆侧殿,由太子太傅、少傅择日开讲,授以经义。一应起居用度,按制供给。望太子洗心涤虑,用心向学,不负圣望。”
声音平板,毫无波澜,仿佛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文书。
李承乾坐在黑暗里,听着。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冰冷的弧度,微微加深了些。
六岁?读书?移居?开讲?
原来,外面那个世界的时间,并没有因为他被遗忘而停止。父皇……或者说,帝国的某种“秩序”惯性,终于还是将目光,重新投注到了他这个“不合格”的嫡长子身上。
是因为李泰虽然平安,但终究年幼体弱,仍需观察?是因为朝中关于“国本”的议论又起?还是仅仅因为,一个年满六岁的皇子,按照祖制,必须开始“读书明理”,无论他之前是“顽劣”还是“不祥”?
原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游戏场地……要扩大了。
从西偏殿这座孤立的“实验室”,移往东宫崇文馆,那将是另一片天地。那里会有太傅,有讲官,有侍读,有更多的眼睛,更复杂的“波纹”交织,以及……更靠近帝国权力与知识传承的核心区域。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长久盘坐的腿有些发麻。他走到那扇高高的窗下,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推开了紧闭许久的窗扇。
“嘎吱——”
令人牙酸的响声。一股混杂着尘土、草木清气、远处炊烟和无数鲜活生命气息的、复杂而“嘈杂”的“波纹”洪流,瞬间汹涌而入,冲击着他早已习惯绝对寂静的感知。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喧嚣”。
窗外,是春日午后的宫城。阳光不算热烈,却足以照亮层层叠叠的琉璃瓦,远处宫殿的飞檐勾角,以及庭院中几株奋力舒展新绿的树木。
很亮。很吵。
但……好像也不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纹路清晰,指尖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过分苍白。
读书?
也好。
正好可以“验证”一下,那些被奉为圭臬的圣贤道理,与混沌珠揭示的、冰冷而混沌的“世界波纹”,究竟有多少契合之处。
也可以……认识一些新的“棋子”。
比如,那位即将到来的太子太傅。他的“波纹”,会是什么颜色?是古板僵硬的靛蓝?还是圆滑世故的土黄?或者,是某种更复杂的混合体?
还有那些可能的侍读、伴当。他们会是新的“李恪”吗?鲜活,吵闹,易于引导?还是更加沉闷、乏味?
李承乾关上了窗,将那片过于明亮的喧嚣暂时隔绝。
他走回内室,开始收拾那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其实只有胸口内袋里的黑石与丝绦疙瘩,以及一份过去一年里,他凭借记忆和混沌珠辅助,在脑海中默默整理、推演出的,关于宫城内数百个“关键节点”人物(上至妃嫔、宦官头领、侍卫统领,下至某些关键岗位的低阶宫人)的“波纹特征库”与“初步干涉可能性评估”。
这些,才是他真正的“行李”。
“移居东宫崇文馆侧殿……”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王德的话,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期待的意味。
新的棋盘,已经摆好。
虽然依旧身处囚笼(东宫侧殿未必比西偏殿自由多少),但至少,棋子更多了,规则更明确了,可观察和可“游戏”的维度,也大大增加了。
混世魔王的“学业”,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他将不仅仅是学生。
更是隐藏在课堂阴影之下,冷眼观察着太傅、同窗乃至所有与此相关之人“波纹”的……幕后实验者与潜在操盘手。
李承乾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困了他不知多久的西偏殿,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那扇即将被打开的门。
嘴角的弧度,冰冷而玩味。
崇文馆?
希望那里的“书声”和“人味”,能比这里的死寂……更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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