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03月04日（正月十五） 星期一 天气：雪
雪从凌晨最静的时刻落起。月色未褪，像揉碎的银箔混着糖霜，洋洋洒洒垂落。初时是细雪粒，簌簌吻过灰瓦檐角，在兽首瓦当上积起薄绒；后来雪片渐大如鹅毛，落在老梨树枯枝上，裹得圆滚滚，似缀满白玉雕花。整个小院被雪揉成滚圆的雪糯米团子，寒风也浸软了三分，吹在脸上竟带微暖，而非刺骨的凉。
晨光刺破雪幕时，屋里的香气已漫出窗棂。炸元宵的焦甜霸道，混着热油“滋滋”响；煮汤圆的软糯绵长，甜汤在砂锅“咕嘟”翻滚；红烧肉的醇厚最是暖心，油脂裹着酱油冰糖的香气，把冷意烘成蓬松暖绒被，连窗玻璃的冰花都似要融化。
清沅早早就醒了，悄悄爬起来溜到厨房门口，趴在冰凉的门框上张望。她穿的鹅黄外衣是禹珩寻来的料子，袖口衣襟绣着细梅，梅瓣泛粉如雪地初绽；白绒脖套是奶奶缝的，软如云絮遮着小下巴；红帽子檐缀梅纹，帽顶绒球轻晃；黄手套是妈妈做的，绣着“1”“2”“3”……“10”的年龄；红皮鞋擦得锃亮，鞋尖蝴蝶结沾着雪粒，像踩着两朵红玫瑰。
清沅内心：今天是元宵节！有好吃的元宵，还有爷爷做的转灯，太开心啦！
“小馋猫，再等会儿，元宵还没炸好呢。”妈妈站在灶台前忙活，额头汗珠映着晨光像碎钻。她笑着用漏勺捞起金黄酥脆的元宵，热油“滋啦”溅起油花。
清沅攥着门框的手指泛白，仰着小脸撒娇：“妈妈，就吃一个好不好？就一个！”
妈妈被她逗笑，夹起一个吹凉递过去：“小心烫，慢点儿吃。”
清沅小心咬开小口，滚烫的黑芝麻馅在舌尖化开，甜香浓郁。她眯起眼像满足的小猫，嘴角沾了糖渣还浑然不觉，用手套蹭得更明显。妈妈递过青瓷碗，白汤圆浮在甜汤里，花生馅混着糯米绵软，暖甜汤汁滑下喉咙，烘暖心口。
禹珩立在厨房门外阴影里，静静看着这一切。他穿素色衣袍，身影在晨光与阴影交界处有些不真切。
禹珩内心：龙宫的灵泉琼浆再珍贵，也不及这一口元宵的甜。这是人间烟火的暖，是阿贝尔水灵当年向往的“家”的味道。
他曾以为守护是用灵力挡风雨，可看着清沅捧碗笑弯的眉眼，忽然懂了：清沅想要的从不是龙宫的华丽永生，而是这热乎的甜，是妈妈递来的元宵，是饭菜香里的牵挂。
午饭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炸元宵像小太阳，煮汤圆似小月亮，红烧肉油亮诱人。爷爷夹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她碗里，声音洪亮：“乖孙孙，多吃点补身子。”奶奶舀两勺汤圆，眼神温柔：“慢点吃，别噎着。”爸爸打趣道：“我们清沅像个小福娃！”
清沅得意挺胸，看着身上的新衣新鞋，心里美滋滋的。
清沅内心：这是禹珩哥哥送的衣，爷爷买的鞋，都是爱我的证明！
禹珩坐在空位上，看着热气中模糊的笑脸，心口微疼。
禹珩内心：阿贝尔水灵治水成功后，曾望着人间炊烟说“想有个吃热饭的家”。她毕生所求的温暖没能得到，我一定要让清沅牢牢攥住。
午后雪变小，细碎如碎钻飞舞，阳光洒下折射出五彩光。妈妈牵着清沅去广场看灯展，红皮鞋踩雪“咯吱咯吱”响，像欢快的冬之歌。广场上人山人海，冰灯璀璨，可清沅的目光却锁在一盏转灯上。
那是爷爷亲手做的：竹架带着竹香，灯面是三叔画的师徒四人取经图，爸爸题了“元宵纳福”四个大字。“这是我爷爷做的！”清沅骄傲大喊，路人纷纷围来夸赞。
禹珩跟在身后，看着她满脸自豪，忽然明白：人间的珍贵从不是法术幻化的华丽，而是爷爷编竹条的耐心，三叔画画的用心，爸爸题字的期许——是“家人”藏着的真挚温度。
禹珩内心：我曾为她变幻无数珍宝灯盏，却从未让她有过这般欢喜。
逛完灯展，清沅迫不及待回家，冲进屋里喊：“爷爷！爷爷！”
爷爷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笑着抱起她：“乖孙孙回来啦！喜欢爷爷做的灯吗？”
“喜欢！”清沅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爷爷再给我做一个好不好？”
“好！”爷爷抱着她转圈，“下次做个更大更漂亮的！”
三叔拿着画笔出来：“清沅喜欢，三叔下次画孙悟空踩祥云的！”爸爸也接口：“题字交给我，就题‘福满家门’！”
清沅笑得眼睛眯成缝，心里甜如蜜。
仓房里，爷爷挑选竹子准备做灯，清沅学着摸竹条，竹条滑落发出“啪”的轻响，她捂着嘴笑起来。禹珩看着爷爷粗糙却灵活的手，竹条翻转间渐渐有了灯的雏形，木屑卷成小云朵飞舞。
禹珩内心：我的手能治水定九州，却从未为清沅编过一盏灯。我的守护是无形的，而爷爷的守护，落在竹条里、剪纸上，实在又温暖。
奶奶端来水果：“你爷爷年轻是县里有名的手艺人，给戏台做过灯，墙上窗花也都是他剪的。”
清沅摸着墙上栩栩如生的窗花，满眼崇拜：“爷爷好厉害！”
院门外传来孩子哭闹声，张奶奶抱着小孙子进来：“老陈，快帮我看看，孩子一直哭哄不好。”爷爷拿出银针烤过，轻轻扎在孩子穴位上，片刻后孩子就停止了哭泣。
清沅惊讶道：“爷爷好厉害！”
禹珩看着爷爷捏银针的手，百感交集。
禹珩内心：我曾用壬水之力救过无数人，却从未让清沅露出这般崇拜的眼神。爷爷的“厉害”，是护邻里的温暖，是清沅的人间底气，这是我给不了的，却愿拼尽全力守护。
傍晚，三叔画好彩纸，孙悟空踩祥云威风凛凛；爸爸题好“福满家门”，墨色浓亮；爷爷小心翼翼把彩纸糊在竹架上，动作轻柔如呵护珍宝。清沅在一旁帮忙递东西，忙得不亦乐乎。
禹珩看着烛光照亮转灯，图案仿佛活了过来，眼眶有些发热。
禹珩内心：这就是家啊，吵吵闹闹却满是心意，平凡普通却藏着最动人的温暖。这才是清沅本该拥有的人间。
天黑了，雪还在落。爷爷把转灯挂在屋檐下点燃蜡烛，烛光透过彩纸映在雪地上，形成五彩的光。转灯随风旋转，图案转动起来，师徒四人似在雪夜腾云驾雾。
姑姑提着瓜子糖果回来：“爸，快教教我做灯，下次给清沅做小兔子形状的！”
清沅靠在爷爷身边，捏着纸猴子，口袋装满水果糖，笑得甜滋滋的。
禹珩立在老梨树下，望着屋檐下的转灯。雪落在灯上融化，烛光却愈发明亮，把雪染成暖黄色。
禹珩内心：阿贝尔水灵，我终于懂了，你想要的家不是龙宫的华丽富贵，而是这样的灯暖家馨、人间烟火。你没得到的温暖，我会替你守护；清沅的幸福，我会拼尽全力去给。
雪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梦。转灯的光映在雪地上，像跳动的暖舞，笼罩着小院。清沅的笑声混着家人的喧闹声，漫在雪夜里，温暖动人。
禹珩望着那团温暖光晕，望着被家人围着笑的清沅，在心里默念：我会护着清沅，护着这份暖，直到她长大成人、白发苍苍，让她永远记得这个雪落灯转、家人欢笑的元宵节，她是世间最幸福的小福娃。
这夜的暖，落在清沅心里，也深烙在禹珩魂里。这是人间最珍贵的宝藏，是无需法术珍宝就能拥有的简单幸福，值得他用千万年岁月去守护、珍藏。
元宵夜的暖意还未散去，次日清晨，雪依旧零星飘着，小院里的转灯还挂在屋檐下，烛光虽灭，却仍透着淡淡的暖意。清沅吃过早饭，便拉着爸爸的手撒娇：“爸爸，你教我写书法好不好？我也想写‘福满家门’！”
爸爸笑着应允，搬出书桌放在窗边，研好浓黑的墨汁，递过一支小巧的毛笔：“握笔要稳，像这样，指实掌虚。”清沅学着爸爸的样子握住毛笔，可笔尖却不听使唤，写出来的“福”字歪歪扭扭，墨汁还晕开了一大片。
“哎呀！”她急得皱起小眉头，鼻尖微微泛红。禹珩站在一旁，指尖轻轻动了动，一缕微弱的灵力悄悄萦绕在毛笔上，帮她稳住手腕。清沅忽然觉得笔尖轻了许多，再写时，笔画竟工整了不少。
“进步真快！”爸爸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写字要用心，就像做人一样，要稳稳当当。”清沅用力点头，眼神专注地盯着宣纸，墨香混着雪后的清新，漫在空气里。
清沅内心：原来写字这么有意思！等我学好了，要给禹珩哥哥写一幅，还要给阿娘写一幅！
午后，三叔主动来找清沅：“走，三叔教你画画，今天咱们画个踏雪寻梅的孙悟空！”清沅兴奋地跟着三叔来到厢房，桌上早已摆好了颜料和画纸。三叔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勾勒孙悟空的轮廓，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痕。
“涂色要均匀，力道轻一点。”三叔耐心指导着，清沅的小手在他的引导下，慢慢给孙悟空涂上金黄的铠甲，火红的披风。禹珩倚在门框上看着，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
禹珩内心：这样的人间烟火，是阿贝尔水灵从未拥有过的。清沅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傍晚时分，爷爷搬出一叠红纸，笑着对清沅说：“乖孙孙，爷爷教你剪纸，剪个小兔子好不好？”清沅立刻凑过去，看着爷爷灵巧的手拿着剪刀，红纸在他手中翻转，不一会儿就剪出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栩栩如生。
“哇！爷爷好厉害！”清沅拍手叫好，接过剪刀学着爷爷的样子剪起来。可剪刀在她手里却格外沉重，剪出来的兔子歪歪扭扭，耳朵还少了一只。爷爷笑着帮她修正：“别急，慢慢来，剪纸要细心。”
在爷爷的指导下，清沅渐渐熟练起来，剪出了小兔子、小猴子，还有一朵朵梅花。她把剪好的剪纸贴在窗户上，阳光透过剪纸，在墙上映出好看的影子。
清沅内心：剪纸真好玩！我要把剪好的梅花贴在禹珩哥哥的衣服上，肯定很好看！
最后，爷爷教清沅做手工，用竹条和彩纸做小灯笼。清沅跟着爷爷削竹条、糊彩纸，小手被竹条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她咬着牙没哭，只是皱了皱眉头。禹珩立刻走过去，用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伤口，一缕灵力瞬间修复了痕迹。
“不疼了！”清沅惊喜地说，继续跟着爷爷做灯笼。夜幕降临时，一盏小巧的灯笼做好了，点燃蜡烛后，暖黄的光透过彩纸，映得整个屋子都暖暖的。
清沅提着小灯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灯笼的光映着她的笑脸，像一朵盛开的小花。禹珩站在一旁，看着她被家人围绕，被墨香、颜料香、竹香包裹，心里满是欣慰。
禹珩内心：这就是最好的守护，让她在人间的烟火里，做个快乐无忧的小姑娘。阿贝尔水灵，你看，她现在多幸福。
雪还在轻轻飘着，小院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墨香、纸韵、手作的温情，交织成一首最动人的人间乐曲，在雪夜里静静流淌，成了两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
夜色渐浓，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屋里生起了炭火盆，橘红的火光跳跃着，把家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清沅提着自己做的小灯笼，在屋里跑来跑去，灯笼的暖光追着她的脚步，把每一个角落都染得温柔。她把白天剪的小兔子、小梅花贴满了窗玻璃，烛光透过剪纸，在地上投下灵动的影子，像一群蹦跳的小生灵。
“慢点跑，别摔着！”奶奶笑着嗔怪，手里正缝补着清沅白天被竹条划破的手套，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微光，线脚细密而规整。爷爷坐在火盆边，手里转着旱烟杆，慢悠悠地讲起了自己年轻时赶庙会的故事：“那时候的灯笼才叫热闹，有龙灯、凤灯，还有会转的走马灯，灯里的小人儿跑起来，就跟活的一样……”
清沅立刻凑到爷爷身边，趴在他膝盖上，眼睛亮晶晶的：“爷爷，下次庙会带我去好不好？我要提着自己做的灯笼去！”爸爸笑着接口：“等开春雪化了，咱们全家一起去，让清沅也见识见识真正的庙会盛况。”妈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枣茶，分给每个人：“天寒，喝点暖身子，别冻着了。”
禹珩立在炭火盆的阴影里，身上素色衣袍被火光镀上一层暖边。他看着清沅捧着姜枣茶，小口啜饮时眉梢眼角的满足，看着奶奶为她整理贴歪的剪纸，看着爷爷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心口像是被炭火烘着，暖得发烫。
禹珩内心：龙宫的夜，只有珊瑚丛里冷寂的荧光，只有海浪单调的呜咽。阿贝尔水灵当年坐在水晶宫的台阶上，曾对我说“想看看有人气的夜晚”。她那时眼里的向往，我如今才真正懂。这样围炉夜话的温暖，这样家人闲坐的安宁，比龙宫的万颗珍珠都珍贵，比千万年的寿命都绵长。
清沅忽然想起什么，提着小灯笼跑到禹珩面前，对着他扬起小脸：“禹珩哥哥，你看我的灯笼好看吗？还有我剪的梅花，是不是跟我衣服上的一样漂亮？”她献宝似的把剪纸递到空中，小脸上满是期待。
禹珩伸出手，虚虚地接过那片红纸剪的梅花，指尖仿佛触到了纸的粗糙质感，也触到了她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意。他轻声回应，声音温柔得像炭火的余温：“好看，清沅做的，什么都好看。”
清沅笑得更甜了，转身又跑回家人身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白天学写字、画画的趣事，把禹珩“夸”她的话添油加醋地告诉妈妈：“妈妈，禹珩哥哥说我剪的梅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妈妈笑着揉她的头发：“我们清沅心灵手巧，当然最好看。”
禹珩看着她被家人簇拥的模样，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快乐，忽然觉得，自己那能翻江倒海的灵力，那能定国安邦的本事，在这份人间烟火面前，竟如此不值一提。他能为她挡住三界的风雨，却给不了她爷爷讲的故事，给不了她奶奶缝的手套，给不了她家人围坐的温暖。
禹珩内心：阿贝尔水灵，我曾以为欠你的，是龙宫的尊荣，是未完成的使命。可现在我才明白，我欠你的，是这样一碗暖茶，一屋灯火，一个让你安心撒娇的家。你没能得到的，我拼尽全力也要让清沅守住。她不用做什么水灵公主，不用执掌九海，不用背负祖神的使命，她只要做林清沅，做这个家里被疼爱的小福娃，就够了。
炭火盆里的木炭“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又缓缓落下。清沅靠在奶奶怀里，听着爷爷讲的故事，眼皮渐渐沉重，小灯笼从手里滑落，烛光摇曳了几下，依旧明亮。妈妈轻轻把她抱起，往卧室走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醒了她。
爷爷熄灭了旱烟杆，轻声说：“这孩子，累坏了。”奶奶点点头，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妈妈的背影：“白天玩得疯，晚上又听故事，可不累嘛。”爸爸收拾着桌上的茶杯，动作轻柔，整个屋子静了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和窗外细碎的雪声。
禹珩跟在妈妈身后，看着清沅在被窝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腕间的贝形印记在烛光下泛着极淡的光，像一颗熟睡的星。他在床边站了许久，指尖悬在她的发顶，终究还是轻轻落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点纸屑。
禹珩内心：我曾想过带她回西海，让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万族俯首称臣。可现在我只愿，时光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永远停留在这个雪夜，停留在家人的呵护里，永远不懂责任的沉重，永远不知道离别与伤痛。哪怕有一天，三界动荡，九海告急，我也会挡在她身前，把所有风雨都隔绝在外，让她永远做这个被烟火气包裹的幸福小姑娘。
雪还在落，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小院，覆盖着屋顶的转灯，覆盖着窗上的剪纸。屋里的炭火依旧温暖，烛光依旧柔和，清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禹珩立在窗边，望着窗外漫天飞雪，望着屋檐下那盏静静悬挂的转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禹珩内心：这人间的暖，这家人的爱，就是清沅最大的幸福。我会用我的一生，甚至千万年的岁月，去守护这份幸福。阿贝尔水灵，你看到了吗？她现在很幸福，比我们当年所能想象的，还要幸福。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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