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里,清晨的阳光淡淡照进来。
沈沐站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白纸,没有磨墨,而是用手指沾着清水,在纸上慢慢画着。
他画的不是花鸟虫鱼,也不是山水人物,而是一些结构精巧、互相连接的几何图形。他时不时停下来,皱着眉头思考。
他在试着把现代心理学的一些核心理论,特别是认知行为模型和依恋理论,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符号和框架来重新解释。
那天晚上萧玄在做引导想象时突然被创伤记忆困扰,让沈沐意识到,光靠技术应用就像无根的浮萍,必须建立一个能让萧玄在理智上初步理解和接受的“心学”框架,才能更稳妥地推进治疗,也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金石录》里关于“心鉴”师的记载,虽然粗浅神秘,但给了他一个切入点——至少证明,这个时代对“人心”可以探究这件事并不是完全没概念。
“沈待诏好雅兴。”
高德胜的声音又一次不请自来,他笑眯眯地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幅快要干透、图案奇特的水画,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但没多问,只是说:“陛下召见,请沈待诏去武英殿。”
武英殿?那是皇帝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之一。
这时候召见,肯定不是为了失眠这种小事。
沈沐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从容地用布巾擦干手指:“麻烦高公公了,我换上官服就去。”
去武英殿的路上,沈沐心里已经有些猜测。
昨天那场不算完全成功但足以证明价值的“引导想象”,加上之前治好莲心带来的震动,萧玄很可能要把他这把“刀”,亮到更正式的场合去了。
果然,一走进武英殿偏殿,气氛就和平时不一样。
殿里除了萧玄,还有两位穿着紫袍、气度不凡的老臣,正是当朝宰相李纲和兵部尚书王屹。
两人看到沈沐进来,目光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怀疑,还有一丝隐藏的轻视。
萧玄坐在御座上,脸色还是像平时那样苍白冷淡,但眼神比私下见面时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深沉和威严。
他手里正拿着一份边关急报。
“沈卿,”萧玄开口,省掉了“待诏”二字,称呼上的微妙变化让两位老臣的眉头都动了一下,“北境八百里加急,戎狄侵犯边境,抢了三个镇子,守将请求增兵。李相主张调陇右军北上,王尚书认为应该从京城大营派兵,你怎么看?”
这是个非常敏感又专业的军事政事问题,完全超出了一个“医者”或“待诏”的职责范围。
李相和王尚书同时看向沈沐,目光锐利,等着看这个靠“奇技淫巧”上位的年轻人怎么出丑。
沈沐立刻明白了萧玄的意图。
这不是真的在问他的军事意见,而是一场压力测试。
测试他在面对完全陌生的领域、面对朝廷重臣的质疑时,能不能保持冷静,能不能运用他那种“洞察人心”的能力,看到问题表面下的东西。
同时,这也是萧玄在向大臣们展示,他新得的这位“国师”,不是只会装神弄鬼。
沈沐没有马上回答关于调兵的具体问题,那不是他的专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过李相和王尚书,最后回到萧玄身上,清晰地说:
“陛下,我不懂军事,不敢随便评论调兵遣将的事。”
李相眼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讥讽。
但沈沐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试着分析一下,李相和王尚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建议。”
他看向李纲:“李相主张调陇右军,是不是考虑到京城是帝国的根本,不能轻易动摇?而且陇右军常年和西羌对峙,战斗力强,调到北方可以形成震慑?”这是基于李相保守派领袖身份和陇右军实力的合理推测。
李纲花白的眉毛动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哼了一声。
沈沐又转向王屹:“王尚书主张动用京城兵马,是不是觉得陇右道路太远,支援可能来不及,怕耽误战机?而且京城兵马装备精良,正好在休整,可以快速行动,彰显天朝的威严?”这符合兵部求快、求稳的职能特点和王尚书比较激进的作风。
王屹目光闪了闪,捋了捋胡子,还是没说话。
沈沐最后对萧玄说:“陛下,两位大人的考虑,都是为了国家着想,只是立场和看重的方面不同。李相看重‘稳’,王尚书追求‘快’。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权衡的难题。
关键在于,陛下这次用兵,最主要的目标是什么?是快速打退敌人挽回面子,还是稳固边防谋求长远?又或者……是借这个机会,另有深意?”
他没有给出具体答案,而是把问题的核心从“怎么调兵”提升到了“战略目标选择”的层面,还暗示了帝王心术中可能存在的、超越军事本身的考量(比如借机调整军队布局、平衡朝中势力等)。
这恰恰是萧玄作为决策者真正需要思考,而臣子往往不敢或不愿直接触碰的领域。
这番话,条理清楚,直指人心,不仅化解了自己不懂军事的尴尬,反而展现了一种超越具体事务的、对人性和利益动机的洞察力。
殿里一下子安静了。
李纲和王屹看沈沐的眼神变了,之前的轻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讶和深思。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萧玄坐在上面,把台下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沈卿的话,很有见地。”萧玄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事容我再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李相和王尚书弯腰退出,临走前,都忍不住又深深看了沈沐一眼。
殿里只剩下萧玄和沈沐。
萧玄的目光落在沈沐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你今天,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策略,却好像已经献上了好策略。”
沈沐躬身:“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尽一点分析的责任。如何决定,自然由陛下圣断。”
“自己的想法……分析……”萧玄品味着这两个词,突然问:“你刚才在揽月轩,用水画画,画的是什么?”
沈沐心里一动,知道监视从来没有停止。他坦率回答:“我在试着画‘心域图’。”
“心域图?”萧玄挑眉,显然被这个新词吸引了。
“是的。”沈沐抬头,目光清澈,“我认为,人的内心世界,也像一片疆域,有山川湖海(情绪),有关口城池(认知),有平坦大路也有险要阻碍(行为模式)。‘心鉴’的方法,或许能粗浅地窥探,但要想长久安定,需要了解这片疆域,画出它的地图,知道哪里是关键,才能疏导治理,而不是一味压制或者放任不管。我画的,就是对这种‘心域’模型的一些初步想法。”
他把心理学理论包装成了“心域治理”的说法,既符合帝王熟悉的治国话语体系,又巧妙地提升了自己所学的高度和系统性。
萧玄沉默了,他看着沈沐,眼神变化不定。
过了好久,他才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的‘心域图’,画好了,拿来给我看。”
“是,陛下。”
沈沐退出武英殿,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他知道,经过今天在朝堂边的这番“初次测试”,他在萧玄心中的定位,已经从一个“有用的药引”或“奇人”,正式朝着一个拥有独特知识体系、具备一定政治洞察力的“潜在国师”迈出了关键一步。
而“心域”这个说法,就是他为自己在深宫之中,开辟的第一块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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