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紫宸殿重重笼罩。
沈沐踏着清冷的月光,如约而至。
殿内只余几盏长明灯,在深沉的夜色中晕开团团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让整个空间更显幽闭。
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比白日更为浓郁沉厚,无孔不入,仿佛要浸透他的每一寸衣衫。
他依礼向那端坐于书案后的身影行礼,随后便默然走向外间那张为他准备的榻位。姿态恭谨,却带着刻入骨髓的疏离。这是他理解的“随侍”本分,也是他为自己划下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去那里作甚?”
萧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沈沐脚步顿住,垂眸应答:“臣在此值守,便于陛下传唤。”
“不必。”萧玄终于放下书卷,抬起眼。跳跃的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灭,那目光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近乎露骨的占有性巡梭。“朕若不适,你从外间过来,岂不延误?”
他抬手指向龙床一侧那张增设的软榻,与龙床不过几步之遥。“宿在那里。朕要你,触手可及。”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危险的暧昧,重重砸在沈沐心上。
沈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软榻,如同看着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殿内浓郁得化不开的龙涎香,与他自身清冷的气息被迫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扭曲的氛围。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最终,沈沐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所有情绪,依言走向那张软榻。他脱去外袍,和衣而卧,动作机械,背对着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危险的龙床,脊背挺直却僵硬。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不远处,萧玄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那道始终锁定在他背后的、灼人的视线。
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戒备,神经紧绷如弦。
他如同一个被放置在猛兽卧榻之侧的祭品,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毫无睡意,等待着未知的、可能降临的“风暴”。
这一夜,格外漫长。
萧玄同样未曾深眠。
他侧卧于龙榻之上,借着昏暗的光线,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不远处那个清瘦的、紧绷的背影轮廓。看着他因戒备而微僵的肩线,一种混合着强烈占有欲和扭曲满足感的情绪在胸中鼓胀。
猎物已入笼。
他享受着这种将月光握在手中,哪怕将其染上尘埃、禁锢于方寸之间,也绝不放手的快意。
殿内,唯有更漏滴答,记录着这压抑、试探与无声对抗的每一刻。
翌日清晨,萧玄心情似乎颇佳。沈沐默立于一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告诉你一件事,”
萧玄放下银箸,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沐,“北戎世子呼延律,朕已下令释放。”
沈沐低垂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静候下文。
“不过,”
萧玄语气一转,带着刻意的惋惜,“他在狱中伤势颇重,需静心调养。朕已安排他暂居京西别馆‘养伤’,待身体康复,再议归期。”
“养伤”。沈沐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这名为养伤,实为软禁。
将呼延律从阴暗的天牢,移到了阳光下的牢房……至少,不必再受刑了。这念头刚起,便如一记耳光甩在脸上——他竟要用这样的自我安慰,来粉饰这场由他亲手促成的、更体面的囚禁。
“朕,”萧玄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语调带着施舍,“算是履行了部分承诺。你可满意?”
沈沐缓缓抬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谢陛下……恩典。”
这过分平静的反应,让萧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与此同时,京西别馆。
呼延律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依旧俊朗却难掩憔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身上的刑伤虽经处理,依旧阵阵作痛,但比疼痛更刺骨的,是这看似雅致院落外,那无声伫立、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层层守卫。
他从天牢换到了这里,不过是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囚笼。萧玄此举,无非是顾忌北戎,暂留他性命,同时……也是一个警告。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沈沐那双清冷沉寂的眼眸。
自己被释,绝无可能是萧玄的仁慈。
唯一的可能,是沈沐……付出了他难以想象的代价。
那个如雪山明月般清傲的人,为了救他,究竟答应了萧玄什么?是被更彻底地禁锢,还是……?
一股混杂着感激与强烈担忧的情绪攫住了呼延律的心。他几乎能想象到沈沐在深宫之中,面对那个偏执帝王时,是何等孤立无援。自己身陷囹圄,竟还要累他至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痛楚与焦灼。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让沈沐知道,他并非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
然而,当日下午,紫宸殿偏院内的平静便被彻底打破。
一名面孔陌生的洒扫太监,在沈沐于廊下短暂透气时,极其迅速地将一个用粗布包裹的小物件塞入他袖中,随即低头匆匆离去。
沈沐心下一沉,回到室内,展开粗布。里面是一枚用石头勉强磨成的平安扣,材质粗糙,形状不规整,边缘还带着天牢石壁特有的阴冷湿气。平安扣下,压着一小片边缘焦黄的纸条,上是呼延律洒脱不羁的字迹:
“心安勿念。”
刹那间,沈沐心中的酸涩与愧疚汹涌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呼延律自身深陷囹圄,伤痕累累,最后惦念的,竟是让他这个间接导致他受苦的人……心安?
这枚粗糙的平安扣,比任何珍宝都更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带着冷冽龙涎香的气息自身后逼近。
“在看什么?”
萧玄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刺骨。他甚至未等沈沐反应,便已劈手夺过了那枚平安扣和字条。
目光扫过,萧玄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安勿念?”他嗤笑一声,充满了戾气,“身陷囹圄,还敢妄图传递此物,乱你心神!”
话音未落,他指间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那枚承载着太多情感的粗糙石扣,在萧玄掌心化为齑粉,细细的石粉自他指缝簌簌落下。
沈沐眼睁睁看着那点微光在眼前碎裂,消散,瞳孔骤然收缩,袖中的手死死握紧,指甲深陷进皮肉,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他垂下眼,将所有情绪死死封存在那片荒芜之下。
萧玄紧紧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见他依旧死水无波,怒火更炽。
他甩掉手中的石粉,语气森寒如冰:
“传朕旨意,北戎世子需‘静养’,京西别馆加派一倍守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探视!一只苍蝇,也不准给朕放进去!”
他冷冽的目光再次投向沈沐,带着十足的警告与嘲弄:
“现在,你可彻底‘心安’了?”
沈沐缓缓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是一片虚无的平静,深不见底。
他终于彻底看清,所谓的承诺,所谓的生机,在帝王的翻云覆雨手和极致的占有欲面前,是何等苍白可笑。
呼延律的归期,遥遥无望。而他脚下的这片泥沼,正在变得更加冰冷、粘稠,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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