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恕念将众人请进门。
无弃吓了一跳。
门里居然数十座坟丘,沙土堆垒而成,密密麻麻,足有上百座之多。每座坟前插着木牌,有新有旧,只是一片白板,没有任何文字。
虽然道观里有墓地很常见,但一般埋在后院,无弃还是头一次,看见前院埋死人的。
“它们都是观里道士?”无弃指着坟丘发问。
“不是。本观道士即便亡故,也要送回缥缈峰总坛安葬,不会葬在这里。”
“那它们是——”
“噢,诸位想必已经领教。黄风岭天气恶劣变化无常,动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经常有人不幸罹难。”
“贫道不忍死者曝尸荒野,把尸体扛回来掩埋,此处有云圣庇佑,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无弃脱口而出:“你怎么把死人埋在前院?一进门就看见多别扭啊。”
古三爷怕恕念生气,赶忙致歉:“我这位小老弟年纪轻、心直口快,还望道长多多包涵。”
恕念摆手笑呵呵:“无妨无妨。小兄弟说的不错,墓地本该在后院,但贫道嫌太远,所以偷懒葬在前院……观里只有贫道一人,两条腿实在吃不消啊。”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
“这么大一座道观,怎么可能只你一个人?”
恕念面露苦笑:“此地偏僻闭塞,一年到头也没香客到访,有贫道一人足矣。”
阿七好奇:“既然没香客来,何必建这么大的道观?”
无弃忽然想起老嘎头警告:“哎,这附近是不是有妖怪啊?这座道观莫不是用来镇妖辟邪的吧?”
恕念莞尔一笑,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有云圣老人家庇佑,诸位不必担心。”
恕念带领大家穿过前院,登阶步入前殿。
殿中光线昏暗,两侧悬挂厚重布幔,幔上绣满符箓,从房梁一直垂到地面,原本应该颜色纯白,早已沾满灰尘变成灰色。
前殿乃圣训殿。
正中央供奉一块白玉石碑,足有两人高、五尺宽,孤零零矗立在空荡荡大殿中。
石碑正面雕刻云圣语录——
“吾闻太虚生炁,五精化形。金者,西方太白之精,聚为缥缈玉峰,散作九野霜锋,其性坚刚而不折,其德清肃而能容。今示尔众……”
密密麻麻、洋洋洒洒数千言。
底座造型乃云圣化身幻蜃,表面积满灰尘,前后挂满厚厚蛛网,显然很多年没有打扫过。
恕念自感惭愧:“这里地方太大,贫道一个人实在收拾不过来,只能把常用的几处弄干净,至于其他地方嘛,嘿嘿……”
古三爷点头理解:“一人打理如此大的道观,确实不容易。”
“让您老见笑啦。”恕念伸手一挥:“棺材摆在外面对死者不敬,前殿地方足够大,你们可以把棺材搬进来啊。”
古三爷望着圣训碑,面露犹豫:“把死人摆在这里不合适吧?”
恕念哈哈大笑:“没啥不合适的,哪家道观不摆死人呢?这里有云圣庇佑,正好可以安魂定魄,让逝者好好安息。”
他又提醒:“附近常有野猪出没,万一咬坏死者大体可就不好了。”
古三爷心里一惊,云圣庇不庇佑倒在其次,野猪绝对没法忍,万一躯体受损,怎么跟死者家人交代啊?
“承蒙观主美意,老朽却之不恭。”古三爷躬身施礼。
“莽哥,你立刻带人去把棺材搬进来,记住,必须摆的整整齐齐,千万别横七竖八乱糟糟,云圣老人家正盯着呢。”
“遵命。”
莽哥伸手点将:“哑巴、无弃、嘎柱,你们三个跟我走。”
留下老嘎头、阿七、大彪三个,正巧一老、一弱、一残。
恕念特意叮嘱:“棺材可以搬进来,牲口就算了,还是留在山门外面吧。”
古三爷连连点头:“那是当然的,绝不能让那些腌臜畜生玷污了圣地。”
无弃与哑巴一组,莽哥和嘎柱一组,两组来回各六趟,将十二口棺材全部搬到前殿,摆在圣训石碑前面,整整齐齐排成两排。
哑巴、嘎柱害怕得罪云圣,完事后对着石碑跪下,梆梆梆,连磕三个响头,沾了一脑门灰,总算稍稍心安。
这时,阿七跑来招呼大家吃晚饭。
用餐地点特别上档次——
黄风观正殿。
跟云圣老爷子同屋吃饭,全天下还有更高端的吗?
餐桌也是摆放祭品的供案,所有人就在云圣像前,席地而坐围在一桌。
大家有些忐忑不安:“咱们吃吃喝喝,让云圣老爷子在旁边干看着,不太合适吧?”
“嗯,有道理。”
恕念拿来香炉放在圣像前,点上一炷香:“瞧,他老人家也吃上饭了,咱们吃咱们的吧。”
晚餐极其丰盛,七碗八碟、热气腾腾,摆了满满一桌。
无弃扫了一眼……嗯?竟没一样认识。
黑、黄、红、紫五颜六色,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树皮、有的像虫子、还有的烂兮兮像一坨……尚未开吃,胃里已经翻江倒海。
无弃环顾左右。
同伴没一个动筷,表情全都一模一样。
恕念热情相邀:“相遇即是缘分,大家别客气,尽管放开吃。”
大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最后还是大彪沉不住气:“观主,这到底是啥山珍海味,咋看着这么眼生啊?”
恕念哈哈大笑:“这哪是什么山珍海味,全都是贫道炼药的材料,你觉得眼生就对啦。”
无弃好奇:“您平常就吃这些?”
“不,贫道不吃。”恕念摇摇头:“这些都是专门给你们准备的,千万别客气。”
哈,想不到居然还是特别福利。
“那您平常吃什么啊?”
“贫道啥都不吃。”恕念若无其事:“贫道平常服用‘辟谷丹’,不用吃饭。”
嘎柱两眼冒光直流口水:“哇,什么仙丹居然可以不用吃饭,小的要能尝一颗就好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古三爷不屑瞥了一眼。
“‘辟谷丹’凝聚天地精华,无需吃饭照样神采奕奕、精力充沛,但质地坚硬如石,必须用灵炁化开。”
“你一介凡种,就算给你仙丹,你有本事消化吗?”
嘎柱吓的直吐舌头。
恕念一脸苦笑:“三爷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此话怎讲?”
“‘辟谷丹’只能勉强保命不死,五谷菜蔬乃天地精华,任何灵丹妙药都代替不了,什么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全是外人臆想,根本不是那回事。”
恕念环顾一圈,神神秘秘问:“诸位猜猜贫道今年几岁?”
“四十五?”“哪有那么多,顶多四十。”“瞎扯,以老夫看最多三十五六。”
毕竟在人家做客,大家尽量往少里猜,其实从他满头灰发、满脸褶皱,恐怕五十都不止。
恕念笑容尴尬,淡淡一句:“贫道宝应十五年生人。”
众人一愣。
“宝应二十一年改元镜月,今年是镜月十九年,二十一减十五是六,六加十九——”
阿七算的飞快,顿时大吃一惊:“您、您今年才二十五岁?”
“怎么可能啊?”“不会吧。”“一点儿也不像啊。”
众人纷纷摇头,一脸难以置信。
“咳咳。”古三爷生怕主人没面子,重重咳了两声,打断大家议论,“你们懂什么!观主少年老成,乃是有福之相。”
恕念摆摆手:“没关系,贫道本就面容苍老,大家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其实,恕念不只长的老,更缺乏精气神。
无弃曾经逛过缥缈峰云圣殿,里面道士多的是,无论男女老少,个个神采奕奕、精气十足,没一个像恕念这样,神色憔悴老气横秋。
“观主,您生病了吗?”
“贫道无病。”
“那是何缘故?”
恕念没回答,转头问:“三爷,您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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