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月子，身子刚缓过些力气，坐在暖阁的软榻上，就着窗边漏进来的暖光摩挲着腕间的金镯。沉吟片刻，我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贞淑，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询问：“这两日怎么没见着素练？往日里她总爱来我院中走动，陪我说说话解闷的。”
贞淑闻言，身子猛地一僵，原本低垂的眼帘愈发不敢抬起，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我瞧着她神色异样，心中刚掠过一丝不安，就见她膝行半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泪眼婆娑道：“娘娘……素练姐姐她……她被皇上杖毙了！”
“什么？”我猛地坐直身子，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气血翻涌得险些喘不过气。素练跟着我这么多年，沉稳妥帖，怎么会突然遭此横祸？我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泛白，声音发颤却带着几分逼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素来谨言慎行，怎会触怒皇上？”
贞淑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道：“奴婢也是听皇上身边的进忠公公透漏的……是愉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进了言。她说三阿哥年幼，心性未定，定然不懂那些朝堂弯弯绕绕，想必是有大臣心存异念，故意买通宫中宫人，借着接近三阿哥的由头传递消息、培植势力。皇上本就因前朝之事心绪不宁，听闻这话后勃然大怒，说要严惩涉事宫人，以儆效尤，杜绝后患……素练姐姐不知怎的，就被卷进了这件事里，皇上一道旨意，便……”
我怔怔地听着，只觉得后背发凉。愉妃这一招，当真是一箭三雕，厉害得紧！她轻飘飘几句话，既暗指高斌、富察一族有结党营私之嫌，让皇上心生猜忌，又借皇上的手除去了素练这个我身边得力的臂膀，断了我的助力。表面上，她是为了三阿哥的清白、为了皇家颜面着想，既向皇后表了忠心，又讨好了素来注重宫规纲纪的太后，暗地里，还为她自己的五阿哥扫清了潜在的障碍，铺就了一条顺风顺水的路。想到这里，我眼底掠过一丝寒芒，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试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可握着茶盏的手，却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
暖阁里的炭火明明烧得正旺，我却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指尖的金镯冰凉刺骨，硌得掌心生疼。我瘫坐在软榻上，锦帕从手中滑落，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颓然：“皇后愉嫔姐妹情深，太后乐得借愉妃的手打压富察氏，令妃向来见风使舵，如今定然也站在愉妃那边，连皇上……”
说到“皇上”二字，我喉间一哽，眼底的水汽终于忍不住漫了上来。皇上的疑心是根刺，愉妃轻轻一挑，便扎进了他心里最敏感的地方。高斌在外朝本就树敌颇多，富察一族虽谨守本分，却架不住旁人罗织构陷。而我，没了素练这个眼线和臂膀，在深宫里如同断了翅膀的鸟，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破这四方围堵的死局？
贞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敢小声劝慰：“娘娘，您别太伤心，身子要紧……”
我望着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金镯上的纹路，声音沉得像浸了冰：“素练跟着我这些年，往来富察府最是频繁，府里的人事、内务，她无一不晓，甚至连父兄在前朝的些许往来，她也偶有听闻。”
我顿了顿，喉间泛起苦涩，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清晰：“愉妃要扳倒富察氏，要让皇上起疑，自然要从最贴近核心的人下手。素练便是那个最显眼的靶子，她接触富察府最多，最容易被扣上‘传递消息’‘内外勾结’的罪名，即便没有实证，皇上的疑心也足够置她于死地。”
贞淑趴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娘娘说得是……素练姐姐太过周全，反倒成了别人眼中的威胁。那些人要对付富察一族，自然要先断了娘娘身边的左膀右臂，素练姐姐首当其冲，根本避无可避。”
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素练往日沉稳的模样，她总是劝我谨言慎行，凡事留三分余地，可到头来，她自己却成了这场权谋算计里最先被牺牲的人。“是啊，避无可避。”我喃喃道，声音里满是无力，“他们要的本就不是素练的命，是富察氏的势，是皇上心中那根越扎越深的刺。素练不过是他们敲山震虎的棋子，是用来给富察氏一个下马威，给皇上一个猜忌的由头罢了。”
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开来，我忽然明白，这场局从一开始就没给素练留活路，也没给我留太多周旋的余地。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些年在宫中的步步为营。原以为背靠富察氏，又得皇上几分青睐，便能安稳度日，却不知这深宫之中，从来没有永远的依靠，只有无尽的算计。太后要平衡后宫势力，皇后要固宠掌权，愉妃要为五阿哥铺路，令妃要攀附上位，而皇上，他要的从来都是皇权稳固，任何人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如今这局，环环相扣，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唯有我，成了那个被推到风口浪尖、孤立无援的人。我缓缓睁开眼，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局，我怕是……真的破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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