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舱在绝对的寂静中滑行。
屏蔽了那令人不安的求救信号后,舱内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前方的观测窗被纯粹的黑暗占据,连一丝星光都欠奉,只有导航屏幕上代表自身位置的光标,在模拟星图上以一种恒定而缓慢的速度,向着那未知的引力场核心坚定不移地移动。
压抑。一种源自广袤未知和自身渺小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浓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之前关于“观测者”和求救信号的讨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涟漪虽已平复,寒意却沉淀了下来。
林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体力与精神的透支感依旧缠绕着他,像一件湿透的沉重外套。混沌初胎在丹田\/意识海中缓缓旋转,自发汲取着虚空中稀薄的能量,试图滋养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但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他需要时间恢复,而他们最缺的,或许就是时间。谁知道引力场的尽头等待着什么?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静而温和。他睁开眼,对上伊塞尔清澈的眸子。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坚定。
“一直紧绷着,对精神和身体的恢复都没有好处。”伊塞尔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距离抵达引力场核心,诺亚预估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做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也能为未来做些准备。”
林风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确实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脑海中不断回放的、关于抉择与“观测者”的思绪。
“我的力量源于观星者的血脉传承,”伊塞尔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片虚无,看到常人无法窥见的轨迹,“其中包含了许多关于星辰、命运以及……秩序能量的古老知识。这些知识,或许无法直接提升你的破坏力,但能让你更了解我们所处的宇宙,了解我们未来可能要面对的……‘它们’。”
她顿了顿,看向林风,眼神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一些基础的知识分享给你。比如,如何更清晰地感知秩序的存在,如何解读星辰运转中蕴含的信息碎片——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预言’的入门。”
知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知识往往是扭转局面的唯一钥匙。林风深知这一点。从蛇夫之陵的守秘人传承,到赫菲斯托斯要塞的星灵科技,再到符文计算单元,每一次知识的获取,都为他打开了新的局面。伊塞尔的观星者传承,无疑是另一个极其珍贵,甚至可能触及宇宙本源的知识宝库。
“求之不得。”林风坐直了身体,疲惫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专注的光芒,“作为交换,我可以分享一些我所知的星灵见闻,以及……符文基础。”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里蕴含着与计算单元融合后的海量信息,“虽然可能只是碎片,但或许能对你理解自身的血脉来源有所帮助。”
一种无声的协议在两人之间达成。这不是简单的信息交换,而是在这绝境之中,两个背负着不同宿命的个体,试图将彼此的力量和智慧融合,共同面对未知未来的尝试。
教学,在这艘飘向未知的救生舱内,以一种奇特而专注的方式开始了。
伊塞尔首先讲述的是“秩序能量的感应”。她让林风放松精神,不要试图去“控制”或“捕捉”,而是去“倾听”和“共鸣”。
“秩序,并非死板的条条框框,”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引导着林风的感知,“它是宇宙运转的底层逻辑,是星辰轨迹的恒定,是生命诞生的条件,是能量循环的规律。它无处不在,如同无声的旋律弥漫在虚空之中。试着忘记你体内混沌能量的躁动,去感受那份……‘理’的存在。”
林风依言尝试。这对他而言并非易事。他的力量核心是混沌初胎,天生倾向于变化、吞噬与融合。让他去静心感受秩序,如同让火焰去理解冰霜的凝固。最初,他的感知中只有一片模糊,混沌初胎传来的亲和感与伊塞尔描述的秩序旋律格格不入。
但他没有放弃。他回想起在赫菲斯托斯要塞,面对阿克蒙德那绝对秩序的压迫时,自身对“秩序”一面的理解也曾被动激发。他尝试引导初胎,模拟那份曾被逼出的、对“规律”和“稳定”的微弱感应。
渐渐地,在一片混沌的感知背景音中,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弦”。它们贯穿虚空,构成了某种看不见的网格,所有的能量、物质,乃至他们的救生舱,都在这个网格上有序(或无序)地运动着。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心神一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秩序作为宇宙基础框架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与混沌对立的抽象概念。
接着,伊塞尔开始讲解基础的“星象学”。她并非教导他辨认具体的星座——在这片陌生星域,熟悉的星座早已不存在——而是传授如何解读星辰(任何发光或反射能量的星体)光芒中蕴含的信息。
“每一颗星辰,无论大小,无论生死,其光芒、其能量波动、其在宇宙背景中的相对位置,都记录着它的历史,它的状态,甚至……它所在时空的片段信息。”伊塞尔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仿佛在勾勒无形的星图,“观星者要做的,不是‘预知’一个确定的未来,而是通过解读这些海量的、混乱的信息碎片,计算出未来最有可能的‘概率云’。看到的,是无数种可能性交织的网状结构,而非一条单一的线。”
她分享了几个最基础的星辰能量频率解析模型,以及如何将不同的频率与特定的宇宙现象(如能量潮汐、空间褶皱、生命活动迹象)进行关联。这些知识深奥而复杂,林风凭借与计算单元融合后强大的灵魂力量和逻辑思维能力,也只能勉强理解皮毛。但他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后是浩瀚如烟海的数据与规律,等待着被解读。
作为回报,林风也开始分享他的知识。他描述了蛇夫之陵中感受到的、星灵文明那种宏大而悲悯的秩序观;分享了赫菲斯托斯要塞里,星灵科技将能量与物质转化到极致的精妙;他更是调动计算单元,将一些最基础的、关于能量引导和结构稳定的符文知识,凝聚成精神讯息,小心翼翼地传递给伊塞尔。
这些来自星灵——一个可能与观星者先辈有过交集,甚至就是“基石”创造者的文明——的见闻和知识,对伊塞尔而言,如同拼图中缺失的关键部分。她听得无比专注,眼中时常闪过明悟的光彩。林风分享的符文基础,虽然简单,但其构建逻辑和对能量本质的理解,与她血脉中某些模糊的传承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让她对自身力量的运作方式有了更深的理解。
时间在知识的流淌中悄然逝去。舱外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未知的引力,舱内却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课堂。两人时而讲解,时而提问,时而因为一个观点的碰撞而陷入沉思,时而又因为一个难题的解决而露出会心的微笑。
之前的凝重气氛,在这专注的交流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实的平静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他们不仅在交换知识,更是在交换彼此对宇宙的理解,交换各自背负的使命碎片。这是一种远比单纯的利益同盟或战斗情谊更深层次的连接。
当一次关于“秩序与混沌在微观粒子层面的表现”的讨论暂告一段落时,林风心中一动。他回想起刚才感应秩序能量时的艰难,以及混沌初胎那强大的模拟与包容特性。
“伊塞尔,”他开口道,“你之前说,对观星者圣殿的召唤感应,是基于秩序能量的共鸣,对吗?”
伊塞尔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对故乡的思念与忧色:“是的,那种感应很模糊,如同风中残烛,只能指引一个大致的方位。”
“我想再尝试一次。”林风目光沉静,“这次,我想用我的方式,用混沌初胎的力量,去模拟、去放大你感应到的那份秩序共鸣。”
伊塞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想法。混沌与秩序本质相悖,强行模拟,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能量反噬。但她看着林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探索的光芒,选择了信任。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主动伸出了手。
林风握住她微凉的手,闭上双眼。他不再试图压制混沌初胎,反而全力催动它。但这一次,他引导的方向不再是吞噬与变化,而是“模拟”与“包容”。他回忆着刚才捕捉到的秩序“弦”的稳定感,回忆着伊塞尔血脉中那份纯净的星辰秩序之力,引导着混沌初胎内奔涌的能量,开始构筑一个极其复杂而精密的“镜像”。
这个过程比之前单纯的感应要困难无数倍,对精神力和能量掌控的要求极高。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握住伊塞尔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伊塞尔能感受到,一股与她同源,却又截然不同、充满了无限变化与可能性的力量,正温和地包裹住她散发出的秩序感应,如同一个无形的放大器。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就在林风感觉精神力即将耗尽,准备放弃之时——
嗡!
一股清晰的、如同清泉滴落深潭般的共鸣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两人的灵魂深处!
伊塞尔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她原本只有模糊方向的感知中,那个代表着观星者圣殿的“坐标点”,骤然变得清晰无比!不再是大概的方位,而是一个明确的、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秩序波动的“光点”,牢牢地烙印在她的意识里,前所未有的鲜明!
“成功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激动,也是震撼。
林风也感受到了那份通过混沌初胎反馈回来的、强烈而稳定的秩序共鸣。他松开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实验成功的欣慰。
“看来,”他看向伊塞尔,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我们的道路,并非完全相斥。”
混沌,亦可演绎秩序。平衡之道,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宽广。而这个意外收获的、清晰无比的圣殿坐标,无疑为他们这场绝望的流亡,点燃了一盏更加明亮的指路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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