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电视台《发展访谈》的摄制组抵达清河这天，市委宣传部的接待方案改了三次。最后一次定稿时，姜云帆和林哲的名字并列在“陪同领导”一栏，但采访行程被精心分割：上午姜云帆陪同考察S线南线建设，下午林哲陪同调研人才共享平台，晚上两人共同出席示范区成果汇报会。
宣传部长拿着方案分别请示时，姜云帆批了“同意”，林哲批了“按程序办”。但私底下，两人的秘书都打了电话，要求“适当突出”各自分管工作的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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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S线南线工地上，挖掘机的轰鸣声暂时停歇。姜云帆戴着白色安全帽，站在已经成型的隧道入口前，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南线方案从提出到落地，充分体现了市委市政府科学决策、民主决策的过程。当时虽然有不同意见，但我们坚持‘发展为民’的理念，最终选择了这条惠及百万市民的线路。”
镜头推近时，他特意侧身，让身后“奋战一百天，确保通车”的红色横幅完整入画。“现在工程进度比原计划提前了15%，这充分证明，只要方向正确，清河的干部队伍就有战斗力！”
工地负责人站在一旁，几次想插话介绍具体技术突破，都被姜云帆的秘书用眼神制止了。当记者问及“建设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时，姜云帆沉吟两秒，说：“主要是资金压力。但我们创新投融资模式，争取到省级专项资金，又通过政银企合作解决了缺口。这背后，是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和各部门的协同努力。”
全程没提沈墨的名字。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南线方案是沈墨顶着压力推动的，省级专项资金也是他跑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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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人才共享平台数据中心。林哲换了一副金丝眼镜，坐在大屏幕前，听技术人员讲解数据匹配算法。当屏幕显示“已成功促成487对跨区域技术合作”时，他适时提问：“这个算法如何避免‘虹吸效应’？怎么保证临港也能受益？”
技术人员看向沈墨。沈墨正要回答，林哲已经接过话头：“我了解过，你们设计了一套‘双向激励’机制。企业在清河解决问题，积分可以兑换临港的研发资源；反过来也一样。这种‘非零和博弈’思维，很有价值。”
他转向镜头：“示范区的核心，不是谁吃掉谁，而是共建共享。人才共享平台就是最好的例证——它不改变人才的隶属关系，而是让智慧流动起来，创造增量价值。”
记者问：“林书记，您到清河时间不长，但似乎对示范区的工作很熟悉？”
“我来之后，用了两个月时间跑遍了示范区所有重点项目。”林哲微笑，“不是走马观花，是和企业家、技术员、一线干部深谈。我的体会是，清河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可行的区域协同方法论。下一步，是怎么把这些实践上升为可复制、可推广的制度经验。”
这番话，既展示了他的调研深度，又把示范区成果提到了“制度经验”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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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汇报会在市委礼堂举行。舞台背景是巨大的示范区规划图，姜云帆和林哲分坐周明远两侧。按照议程，由沈墨做主要汇报。
沈墨的ppt做了精简，只用数据和案例说话。讲到环保整改时，他放了一段对比视频：三个月前污浊的清溪河和如今清澈的河水。讲到重工转型时，他展示了改造前后生产效率的数据对比。每个环节都严格控制在三分钟内。
提问环节，省台记者第一个举手：“沈主任，示范区取得这么多成绩，您认为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沈墨拿起话筒：“是市委的坚强领导，是两地干部的协作，是企业和市民的支持。我个人只是做了分内工作。”
很标准的回答。但记者追问：“那在具体推动中，姜市长和林书记分别起到了什么作用？”
礼堂瞬间安静。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姜云帆拿起面前的话筒，笑道：“我分管发改和财政，主要是做好服务和保障工作。林书记虽然来得晚，但抓调研、抓制度，给了很多前瞻性指导。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林哲接话：“姜市长熟悉情况，很多难题都是他协调解决的。我的作用，主要是学习和提炼。”
两人一唱一和，完美避开问题核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在互相谦让的同时，也在悄悄划定各自的功劳范围——姜云帆是“务实保障”，林哲是“前瞻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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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会结束后，沈墨在礼堂侧门被许半夏拦住。“跟我来。”她低声说，带着沈墨穿过一条工作人员通道，来到礼堂后的小花园。
夜色里，两个男人正背对他们站在廊下抽烟。是姜云帆的秘书和宣传部的副部长。
“……林书记那边要求，明天见报的稿子里，要加上‘在市委副书记林哲的深入调研和指导下’这句。”
“姜市长说了，所有稿件必须突出‘在市委市政府领导下’，不能提个人。”
“那怎么弄？省台那边还要发专题片呢。”
“专题片好办，剪辑的时候多给姜市长镜头。文字稿……你把那句话改成‘在市委的坚强领导和市政府的大力推动下’，把林书记那段移到后面，用‘调研组认为’带过。”
脚步声远去。许半夏看向沈墨：“听到了？功劳还没落地，已经开始分蛋糕了。”
沈墨沉默。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荒谬。那些熬过的夜、吵过的架、顶住的压力，最后都成了别人政治资本上的点缀。
“不过也有好消息。”许半夏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页面，“你看，清溪河整改的报道下面，网友评论都在问‘那个坚持关停污染企业的沈主任怎么样了’。有人把你三年前在玉泉县推动数据中心的老新闻都挖出来了。”
沈墨粗略扫了一眼，评论里确实有很多肯定他的声音。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帖子：“沈墨这么能干，怎么还不是常委？”“听说他跟省里某女领导关系不一般……”
“水军。”许半夏关掉页面，“已经开始抹黑你了。你最近小心点，特别是男女关系方面，别被人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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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沈墨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姜云帆打来的，语气亲切：“沈墨啊，昨晚的汇报很成功。省台领导跟我说，打算把清河示范区做成系列报道。我考虑了一下，这个系列应该全面展现清河各方面的成绩。你准备一下材料，重点突出城市建设、重大项目这些硬指标。”
第二个是林哲打来的，更简洁：“沈墨同志，省政策研究室想总结示范区在体制机制创新方面的经验。我觉得人才共享平台、环保整改的‘三方认定机制’、还有你们那个‘对赌协议’的土地模式，都值得深入挖掘。你组织人写个初稿，要突出‘可复制性’。”
两份指示，两个方向。沈墨放下电话，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上面还留着昨天画的“现实基础”和“未来方向”的框架。
他拿起笔，在中间那条竖线上画了个圈。
这个圈，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手机震了一下，是顾晓梦发来的加密信息：“省里风声，姜在全力运作，林在高层有支持者。你现在是关键票。但提醒你，不管谁上，都要防秋后算账。最近省审计组在抽调人手，方向不明。”
沈墨看着信息，忽然想起岳川昨天让许半夏转告的话：“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打开电脑。
开始整理材料。
既整理“城市建设、重大项目”的材料，也整理“体制机制创新”的材料。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示范区的成功，不是某个领导、某种模式的功劳。
而是尊重规律、务实创新的结果。
至于功劳归谁……
历史会有评判。
而他，只需要对得起这座城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窗外的银杏叶，在秋风中又落了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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