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机械厂家属区附近有路灯，倒不至于漆黑一片。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窗口，大多已透出昏黄的灯光。
李秀兰站在家门口略显焦急。
厂里那些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一样，早就飞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杨国柱父子被谭大炮堵在厂门口差点打起来”。
什么“周建国手眼通天硬抢了人家儿子的岗位”。
什么“老杨家这回把谭师傅得罪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知道那份工作得来的前因后果，也知道背后必然牵扯是非，却没想到这浪潮来得如此汹涌。
眼看天都黑透了，父子俩还没回来，李秀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莫非……
又在厂里起了冲突？
还是被领导叫去谈话了？
各种不好的猜测在她脑海里翻腾。
终于，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暮色中显现，一前一后，步履轻快，儿子杨术旺似乎还抱着东西。
李秀兰心头一松，连忙迎了上去，急切地打量着丈夫和儿子的脸色，担忧的问道：“怎么才回来？厂里……没事吧？”
杨国柱脸上神情疲惫与亢奋交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闷声道：“没事，有点别的事耽搁了。”
他这么一说，李秀兰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杨术旺跟在后面，神情却平静，立即发现母亲细微的变化，轻声安慰道：“妈，真没事，就是跟徐继顺科长多聊了会儿。”
李秀兰将信将疑，但看父子俩都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只能把满腹的担忧暂时压下，侧身让他们进门。
“饭在锅里热着，赶紧洗洗手吃饭。”
然而，屋里的气氛并未因他们的归来而变得轻松。
饭桌旁，除了日常的一家三口，还坐着两位不速之客——大嫂王招弟的父亲王满仓和母亲徐彩琴。
王满仓穿着件半旧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挂着略显精明的笑容。
徐彩琴则拉着李秀兰的手，正亲热地说着什么，眼神却不时瞟向刚进门的杨术旺。
“国柱大兄弟回来啦？”
“术旺也回来了？”
“快，坐下吃饭，就等你们了。”徐彩琴热情地招呼着，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杨国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杨术旺也礼貌性地叫了声“王叔，徐婶”。
饭菜上桌，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扒拉了几口饭，徐彩琴终于按捺不住，放下了筷子，脸上堆起更加热情的笑容，目光落在杨术旺身上，道：“大旺啊，听说你工作定下来了？”
“在保卫科？”
“这可是个好岗位，清闲又安稳！”
她先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这工作定了，接下来就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男大当婚嘛！”
“婶子今天来，就是给你说门好亲事！”
桌上顿时一静。
杨国柱夹菜的筷子停住了，李秀兰也紧张地看向儿子。
徐彩琴仿佛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道：“不是我夸，我那娘家妹子家的闺女，叫小芬，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性格也温顺，手脚麻利，还在街道糊纸盒组干活，也是个正经事由。”
“跟大旺你啊，年纪相当，再般配不过了！你看……”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杨术旺厌烦的白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是看自己刚得了份“好工作”，就想赶紧把亲戚塞过来沾光？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前世看过的那些年代文里，各种极品亲戚拉郎配的桥段，没想到自己竟亲身遇上了。
继承自原主的记忆浮现，对大嫂娘家人没有好印象。若不是照顾大哥的面子，见面都不带打招呼的。
好在大哥不傻，没有埋怨弟弟的意思，各走各的即可。
再怎么不好，对大哥和侄子侄女好就行了。
杨国柱、李秀兰两口子也是这个意思。
父母还在呢，所以杨术旺没说话。
杨国柱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本就因为厂里的事情忧心忡忡，此刻更觉得这提亲来得莫名其妙，其中的算计不言而喻。
他放下筷子，声音不高，语气不容置疑，道：“他徐婶，大旺还小，工作刚稳定，现在谈这个太早了。再说，孩子们的事，还得看他们自己意愿。”
李秀兰也连忙帮腔，道：“是啊，彩琴姐，大旺这才刚上班，啥都没站稳呢，不着急，不着急。”
徐彩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满仓那油亮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悦。
他干咳一声，打着圆场，话里却带着软钉子，道：“国柱兄弟，话不能这么说。”
“大旺这工作多好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也省得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惦记，还能帮衬着把家立起来，多好的事！”
“我们家小芬，那可是知根知底的好姑娘……”
他这话，隐隐带着点“你们别不识抬举”以及“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意味。
一直沉默的杨术旺，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不表态了。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满仓和徐彩琴，语气礼貌却疏离，道：“王叔，徐婶，谢谢你们的好意。”
“我现在确实没有考虑个人问题的打算。”
“刚进厂，很多东西要学，想先安心工作几年再说。”
“而且，现在厂里关于我工作的事情，也有些不好的传言，我不想连累别人。”
“这件事，请不要再提了。”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点出了目前的困境，算是给双方都留了台阶。
然而，王满仓和徐彩琴显然不这么想。
他们觉得自家主动提亲，对方居然毫不领情地拒绝，简直是打了他们的脸。
尤其是王满仓，自觉在亲家面前丢了面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徐彩琴更是直接拉下了脸，阴阳怪气地道：“哟，这是端上铁饭碗，眼光就高了？”
“看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姑娘了？”
“行吧，算我们多事！”
说着，就站起身，拉扯着王满仓，道：“走走走，人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咱们高攀不起！”
王满仓也冷哼一声，站起身，目光扫过杨国柱和杨术旺，意有所指地甩下一句，道：“是啊，现在是能人了！工作都能‘想办法’弄来，自然看不上寻常姑娘了！咱们走！”
两人不顾李秀兰的挽留，脸色铁青地摔门而去。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原本就因为厂里舆论而低沉的气氛，此刻更添了几分压抑。
李秀兰看着被摔上的门，又看看脸色难看的丈夫和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道：“这——这叫什么事啊！”
杨国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响，怒道：“混账东西！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杨术旺默默收拾着碗筷，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以王满仓和徐彩琴的性子，今天被驳了面子，出去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家属区里就开始流传起新的谣言，源头直指王满仓夫妇。
“听说了吗？老杨家那小子，心气高着呢！王招弟她妈给说媒，把她那水灵灵的姨妹子介绍给他，他愣是看不上！”
“啧啧，刚有个工作就飘了！听说在厂里也不安分，不好好站岗，尽鼓捣些没用的，想搏出名！”
“还不是靠他姐夫的关系？要不然，那岗位能轮到他？谭师傅家小子多冤呐！”
“我看啊，老杨家现在是抖起来了，眼睛长在头顶上咯！”
这些经过添油加醋的流言，与之前关于顶岗的舆论交织在一起。导致杨术旺走在厂里或家属区，能明显感觉到指指点点的目光和背后的窃窃私语议论跟多了。
杨术旺不以为然，甚至和父亲杨国柱、老王头儿吃去了自己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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