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古河道,在张承运的引领下,四人并未走向远处清晰可见的城镇或公路,反而折向西南,深入一片更为崎岖荒凉的山丘地带。夕阳的余晖将山石的影子拉得老长,勾勒出嶙峋怪异的轮廓。这里已远离人烟,只有呼啸的山风和偶尔响起的不知名鸟兽啼鸣。
张承运走在最前,步伐看似不急不缓,实则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某种韵律,身形飘忽,速度极快。张清徽和赵明月紧随其后,显然熟悉这种山路行进方式。林凡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气息平稳,步履从容,无论前方三人速度如何变化,他总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显得游刃有余。这细微之处,让偶尔回头观察的张承运眼中异色更浓。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天色已近全黑,一弯新月斜挂天边,洒下清冷光辉。前方出现一片由巨大黑色岩石构成的乱石林,怪石嶙峋,道路至此仿佛断绝。
“到了。”张承运停下脚步,转身对林凡道,“林凡道友,前方便是我天师教在此处的一处临时落脚点,外有阵法遮掩,还请跟紧贫道步伐,莫要行差踏错。”
“有劳道长。”林凡点头,神识早已悄然扫过前方石林。在他感知中,这片石林看似自然形成,实则内部气机流转隐晦而有序,暗藏玄机,确实布有极为高明的迷阵与幻阵,甚至还有一丝空间折叠的意味,若非有人引领或深谙阵法之道,极难发现端倪,即便发现,强行闯入也会引发阵法反击,陷入无穷幻境与禁制之中。
只见张承运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有云雷符箓的令牌,对着前方虚空某处一晃。令牌上微光一闪,前方数块巨石的方位似乎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移,原本死路一条的石隙间,悄然荡开一圈水波般的透明涟漪,仅容一人通过。
“请。”张承运当先踏入涟漪。
张清徽和赵明月对林凡做了个“请”的手势,眼中略带自豪。林凡微微一笑,也不客气,迈步跟上。
穿过涟漪的刹那,周遭景象如水墨褪色般骤然变幻!
并非简单的景物替换,而是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层面”。身后荒凉的山丘、清冷的月光、呼啸的风声瞬间远去、淡化,被一层朦胧的光晕隔绝。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群山环抱的幽静山谷!
谷地不大,约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地势平坦,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流过,将谷地一分为二。溪流两岸,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十余座古朴的青瓦木构建筑,飞檐斗拱,样式古雅,与周围自然山林融为一体,毫无突兀之感。建筑之间,有青石小径相连,两旁种植着不少外界罕见的灵草异卉,虽未至姹紫嫣红,却也生机盎然,散发出淡淡的药香与灵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山谷中央,溪流汇聚成的一汪小潭边,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八角木楼,檐角悬挂着古铜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越悠远之声,木楼匾额上以古篆书写着“净明”二字。
而最让林凡心神微动的,是此地的灵气!
与外界末法时代稀薄驳杂的天地灵气截然不同,这山谷之中的灵气浓度,至少是外界的五倍以上!而且灵气属性相对纯净,以木、水灵气为主,夹杂着适合修行的平和土气,呼吸之间,令人心旷神怡,真元运转都似乎活跃了几分。
然而,林凡敏锐的神识和文明火种的感知,却捕捉到了这“仙境”表象下的一丝隐忧。
灵气虽然浓郁,但其流转似乎并非完全自然通畅。仔细感知,能发现灵气的源头主要来自于山谷地下某处,以及四周山体隐约构成的某种聚灵阵势。但这股灵气在供给整个山谷消耗的同时,其“源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散发出的灵气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与“衰减”之意。就像一口水量丰沛但泉眼渐枯的古井,虽仍能涌出清泉,却已不复鼎盛时期的奔涌。
山谷中一些年份较久的灵植,叶片边缘也偶有细微的枯黄迹象,并非病害,更像是得不到足够精纯灵气的滋养。空气中流淌的灵气,也隐隐带着一丝极淡的“暮气”。
“好一处洞天福地,可惜……灵脉有衰颓之象。”林凡心中暗叹,对天师教乃至整个华夏隐世道统的现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能在末法时代维持这样一处秘境,已足见其底蕴深厚,但显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且形势不容乐观。
此时,已有几名同样身着道袍、年纪不一的道士从各处建筑中走出,好奇地望向谷口方向。见到张承运,纷纷行礼口称“师叔”或“师叔祖”。看到陌生的林凡,尤其是感受到林凡那深不可测却又道韵纯正的气息时,无不露出惊讶之色。
“师叔,您回来了。这两位是?”一位年约三旬、气质稳重的道士迎上前来,目光在林凡身上稍作停留。
“玄诚,这位是林凡道友,于山外相助清徽、明月击退了一伙心怀叵测的蛮夷修士。”张承运简单介绍,“林道友修为精深,道途独特,乃我道门高人。你且去通禀掌教师兄,便说有贵客临门,请至净明楼一见。”
名为玄诚的道士闻言,神色一肃,再次向林凡郑重稽首:“贫道玄诚,见过林前辈。多谢前辈援手之恩。”他能被张承运点名通禀,显然是此处洞府负责日常事务的核心弟子,眼力不差,虽看不透林凡具体修为,但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远非常人可比,称一声“前辈”并不为过。
“玄诚道友客气了,同道相助,分内之事。”林凡还礼。
玄诚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快步走向中央的净明楼。
张承运对林凡道:“林道友,请随我来,掌教师兄便在净明楼静修。清徽,明月,你们先去疗伤休息,晚些再来拜见。”
“是,师叔。”张清徽和赵明月恭敬应道,又向林凡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林凡随着张承运,沿着青石小径,走向净明楼。沿途所见道士,无论年岁大小,修为高低(大多是炼气期,少数如玄诚般达到炼气后期或圆满),皆气度沉静,举止有度,显然道门戒律谨严,传承有序。他们看向林凡的目光好奇而克制,并无轻慢或敌意,显露出良好教养。
来到净明楼下,未等通传,楼门便无声自开。
一名头戴紫金冠、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及八卦图案的深紫色法衣、面容清癯、三缕长髯垂胸的老道,已含笑立于门内。他看上去年约六旬,实则不知寿几何,面色红润,目光温润平和,初看仿佛一位寻常慈祥老者,但仔细感应,却似渊海莫测,周身道韵流转,与整座山谷、甚至隐隐与外界天地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其修为,赫然达到了筑基中期,而且根基之浑厚,真元之精纯,远超寻常同阶,给林凡的感觉,其真实战力恐怕不弱于一般的筑基后期修士!
“掌教师兄。”张承运率先稽首。
“承运师弟辛苦了。”老道微笑颔首,随即将目光投向林凡,眼中温润之光微微一闪,似有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平和与探究。“这位便是林凡道友?老道张静虚,添为本代天师教掌教。道友远来是客,援手之情,贫道代表天师教上下,在此谢过。”说罢,竟微微欠身。
“张天师言重了。”林凡侧身避过,拱手还礼,“散修林凡,机缘巧合至此,能得见天师教仙踪,已是幸事。些许微劳,不足挂齿。”他态度不卑不亢,既保持了后辈对前辈的礼敬,又丝毫不堕自身气度。
张静虚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他执掌天师教数十年,阅人无数,更是精擅观气望运之术。眼前这年轻人,骨龄绝对不大,但一身修为却如云雾缭绕,难以测度,明明只是筑基初期(以他眼力,结合山谷大阵的细微反馈,勉强能判断出大境界),但气机之深邃、道韵之纯粹高远,竟让他这位筑基中期、传承完整的天师教掌教都感到隐隐的压力!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古老、苍茫、仿佛承载着文明源流的特殊气息,更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绝非寻常散修,甚至可能不是当世任何一家已知道统的传人!
“道友过谦了。此处非谈话之所,请移步楼内静室一叙。承运师弟,你也一同来吧。”张静虚侧身相邀。
三人进入净明楼。楼内陈设古朴典雅,燃着清心宁神的檀香。直接登上顶层,来到一间宽敞的静室。静室四面开窗,可俯瞰山谷夜景,中央设蒲团、矮几,几上有一套质朴的紫砂茶具,小火炉上铜壶正咕嘟冒着热气。
分宾主落座(张静虚与林凡相对,张承运陪坐下首),自有道童奉上清茶,茶汤碧绿,灵气氤氲,显然是产自这秘境中的灵茶。
“林道友请用茶。山居简陋,唯有这‘云雾青’尚可入口,聊表心意。”张静虚示意。
林凡端起茶盏,轻嗅其香,只觉一股清灵之气直透肺腑,精神为之一振。浅尝一口,茶水入腹,化作温润灵气散开,对筑基期的他虽助益微小,但滋味清雅悠长,确是佳品。“好茶,灵气盎然,滋味悠远,多谢天师款待。”
寒暄几句后,张静虚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却带着穿透力地看向林凡:“适才听玄诚禀报,道友于山外相助我教弟子,施展的手段颇为玄妙,竟能无声无息重创一名擅长隐匿刺杀的异人。贫道观道友气象,道韵纯正高远,似与我道家源流同出一脉,却又别具一格,更为古老深邃。不知道友仙乡何处,师承哪一位前辈高人?此番莅临西北这灵气凋敝之地,又所为何事?”
问题直接,却也在情理之中。一位突然出现、修为莫测、传承奇特的年轻修士,任谁都会好奇其来历目的。
林凡早有准备。他放下茶盏,迎上张静虚的目光,坦然道:“不敢隐瞒天师。在下确是散修,并无固定师门。早年机缘巧合,得获一些上古残篇遗泽,结合自身感悟,胡乱摸索修行至今,侥幸有所成就。至于传承源头……”他略作沉吟,语带深意,“或许与上古某次文明劫难前,散落四方的一些‘火种’有关。”
“上古遗泽?文明火种?”张静虚与张承运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动。天师教传承久远,教中典籍亦有只言片语提及上古辉煌的修真文明及其突如其来的断层,更有“薪火相传”、“道统不灭”的训诫。林凡所言,虽模糊,却与他们所知的一些最高秘辛隐隐相合!
“至于此次西北之行,”林凡继续道,语气转为凝重,“确有所寻。在下感应到西北之地,似有与所得‘上古遗泽’同源之物或相关秘境波动显现,且近期异动频繁,恐有变故,故前来查探。今日于黑戈壁深处,便意外触发了一处濒临崩溃的微小上古空间节点,被空间之力传送至古河道附近,这才巧遇贵教高足。”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信息量巨大。点明了自己传承可能的上古来源,解释了为何道韵独特;说明了来意是为追寻上古之物,与天师教探查西北异常的目的不谋而合;更透露了黑戈壁的空间异变,展示了自己的“机缘”与“能力”。
张静虚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矮几,陷入沉思。静室内一时间只剩铜壶煮水的轻响。
片刻,张静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不瞒道友,我天师教自祖天师立教以来,承先辈遗泽,守护华夏龙脉,观测天地气运。近数十年来,尤其近些年,天地灵气衰竭加速,各地灵脉隐有异动。西北之地,乃昆仑祖脉余绪所在,更是频频显露上古阵法的复苏或崩溃迹象,时有异常能量波动,引得不少心怀叵测的境外势力窥探。我教遣人下山查探,亦是为此。”
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夜色中的山谷,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与无奈:“便如此处‘小壶天’秘境,乃先辈以莫大法力结合天然地脉开辟,倚靠一条次级灵脉维系。然如今,那条灵脉……已日渐枯竭。教中虽竭力维持阵法,移植灵植反哺地气,仍是杯水车薪。长此以往,此秘境恐难以为继。而这,或许只是整个天地大环境的一个缩影。”
张承运在一旁亦是神色黯然。他们这些真正的修道者,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最为敏锐,末法时代如同缓慢降临的寒冬,一点点侵蚀着修道的根基,这种无力感,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
林凡默然。他能感受到张静虚话语中的沉重与真诚。天师教的困境,是摆在明面上的。这也是他愿意透露部分信息,尝试接触合作的原因之一。
“天地有变,大道无常。”林凡缓缓道,“然‘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上古之道未必全然适应当世,当世之困,或可于上古遗泽中寻得一线生机,亦未可知。”
张静虚闻言,目光陡然一亮,如暗夜中点燃的明灯,紧紧看向林凡:“道友此言,深得易理三昧!莫非……道友所寻之上古遗泽,或有解决灵脉衰竭、延续道统之法?”
他问得直接,甚至有些急切。这关乎道统存续,由不得他不重视。
林凡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只是平静道:“在下所得传承残缺,亦在摸索之中。但确有些许关于灵气转化、阵法增益、乃至更深层天地规则的零星记载。是否适用于当世,能否解决天师教乃至天下道门之困,需仔细参详印证,非一日之功。在下此次西北之行,亦是希望能在探寻同源遗物时,有所发现,彼此印证。”
他给出了希望,但没有打包票。态度坦诚而留有余地。
张静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恢复了掌教应有的从容。他知道,这种事急不来。林凡的出现,本身已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和希望。
“道友坦诚相告,贫道感佩。”张静虚郑重道,“既如此,道友不妨就在我这‘小壶天’暂住些时日。一来可从容探查西北之事,我教对此地了解或能提供些许助益;二来,你我亦可坐而论道,互相印证所学。我天师教传承虽不敢说包罗万象,但于符箓、雷法、阵法、丹道等方面,亦有些许心得积累,或许能与道友所得上古遗泽相互启发。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这正是林凡所期望的。他当即起身,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多谢天师盛情,那在下就叨扰了。”
“哈哈哈,何谈叨扰!道友能留,乃我‘小壶天’之幸!”张静虚朗声笑道,显得十分开怀,“玄诚!”
“弟子在。”一直候在门外的玄诚应声而入。
“为林道友安排‘听涛轩’歇息,一应所需,皆按最高规格,不可怠慢。”
“是,掌教师尊!”
夜色渐深,净明楼中的灯火却温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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