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发现那只陶瓷猫时,它正蹲在旧货市场角落的蛛网里,尾巴尖缺了块瓷片,露出里面灰扑扑的陶土。
阳光透过市场顶棚的破洞斜照下来,在猫脸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诡异的是,光斑落在它左眼窝时,竟折射出一点水痕——不是蛛网凝结的露珠,而是顺着脸颊滑落的、带着体温的湿意。
“这猫怎么卖?”陈砚用手指拨开蛛网,指尖刚触到瓷猫的耳朵,就听见一阵极轻的呜咽,像幼猫被踩了尾巴。
摊主是个歪嘴老头,正蹲在旁边用砂纸打磨铜锁,闻言头也不抬:“捡的,看着给。”他袖口沾着铜绿,说话时露出颗黑黄的牙,“提醒你一句,这猫邪性,前儿个有个婆娘想买回去镇宅,刚碰到就摔断了腿。”
陈砚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放在摊位上。他注意到老头手腕上缠着根灰线,线的末端缠在摊位角落的罗盘上,那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指向瓷猫的方向。
“你不怕?”歪嘴老头终于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怕就不来了。”陈砚将瓷猫放进帆布包,转身时瞥见老头摊位下的阴影里,堆着半大一模一样的陶瓷猫,只是都没有眼珠——眼前这只,是唯一完整的。
走出旧货市场时,帆布包突然变沉。陈砚拉开拉链,看见瓷猫的右眼正往下滴水,在包底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把猫掏出来捧在手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突然看见一串流动的画面:
窄小的厨房,煤气灶上炖着汤,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够橱柜上的糖罐。陶瓷猫摆在冰箱顶上,左眼盯着女孩的背影,右眼映着灶上跳动的火苗。突然,煤气灶发出“嘶”的轻响,蓝色的火焰猛地窜高……
画面碎了,像被敲裂的镜子。陈砚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手里的瓷猫右眼已经不流泪了,取而代之的是道细微的裂痕,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又是执念。”他低声自语,摸出林晚留的玄门通讯录。本子第三页印着个地址:城南区旧窑街7号,落款是“陶七爷”,旁注“擅制灵瓷,能通器语”。
旧窑街藏在拆迁区深处,青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7号是座爬满爬山虎的院子,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补瓷”二字,笔画里嵌着细碎的瓷片。
陈砚敲了敲门,院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开门的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支描金笔:“找谁?”
“我找陶七爷。”
老太太眯起眼打量他,目光在他手腕的红痕上停了停:“七爷早走了,我是他媳妇,姓孟。”她侧身让陈砚进来,“是为那只流泪的猫来的吧?”
院子里摆满了瓷坯,有的刚拉成型,有的已经上了釉。孟老太引他到堂屋,桌上摆着只缺了口的青花碗,碗沿正冒着白汽,像是刚盛过热水。
“坐。”孟老太给自己倒了杯茶,“那猫是三年前烧的,烧窑的是老王家的闺女,叫王小雅,十三岁。”
陈砚把陶瓷猫放在桌上,猫的左眼突然转向孟老太,瞳孔里映出她的影子。
“小雅爹娘离婚后,她跟着爹过。”孟老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爹爱喝酒,喝醉了就打她。有天夜里,她爹又喝醉了,忘了关煤气……”
陶瓷猫的右眼开始渗水,这次不是水滴,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暗红色液体,像血。
“小雅被救出来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孟老太用描金笔蘸了点茶,在桌上画了个窑的形状,“她住了半年院,出来后就躲在我这窑上,不跟人说话,天天捏泥巴,捏的全是猫。”
陈砚看着瓷猫的脸,突然明白那泪痕是什么了——是没哭出来的眼泪。
“这猫烧出来那天,小雅说要送给她娘。”孟老太的指尖划过桌上的窑形,“她娘搬走后就没回来过,地址换了,电话也打不通。小雅抱着猫在汽车站等了三天,最后把猫放在了旧货市场门口,自己走了。”
“走了?”
“嗯,走了。”孟老太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人说看见她上了去南方的火车,也有人说……她回那个煤气泄漏的屋子了。”
陶瓷猫突然从桌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它在堂屋里转了个圈,然后朝着后院跑去。
“它想带你去看。”孟老太叹了口气,“小雅把话藏在猫肚子里了。”
陈砚跟着瓷猫走进后院,那里有座废弃的龙窑,窑口黑黢黢的,像只睁着的眼睛。瓷猫蹲在窑口,用爪子拍了拍地面。
陈砚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地面的黄土,就听见窑里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妈妈……我不疼……你回来好不好……”
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哭腔。他突然想起《拾遗录》里的话:执念有形,藏于器物,闻于心声。
“我帮你找妈妈,好不好?”陈砚对着窑口轻声说。
陶瓷猫的耳朵动了动,左眼的泪痕突然消失了,露出里面嵌着的小块水晶,折射出彩虹般的光。
就在这时,陈砚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里面传来个女人的哭声:“请问……你是不是捡到一只陶瓷猫?我是王小雅的妈妈,我看到旧货市场的监控了……”
陈砚愣住了。
“我对不起小雅……”女人的声音哽咽着,“我当年走得急,没带她……我现在回来找她,可她不见了……”
陶瓷猫突然跳上陈砚的肩膀,用头蹭他的脸,冰凉的瓷面带着点暖意。
“你在哪?”陈砚问。
“我在……在市医院门口,小雅以前住过的那家。”
陈砚挂了电话,看向孟老太:“您知道王小雅现在在哪吗?”
孟老太摇了摇头:“她最后一次来,是把猫送走那天。她跟我说,猫里有她的掌纹,妈妈一摸就知道是她做的。”
陈砚拿起陶瓷猫,翻过它的爪子。猫的左前爪上,果然有个模糊的掌印,是用手指按在湿泥巴上留下的,小小的,像片枫叶。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拾遗录》。书页自动翻开,新的一页上出现了一行字,是用孩童的笔迹写的:“妈妈的掌纹,和我的能拼在一起。”
“我带您去见她妈妈吧。”陈砚对陶瓷猫说。
瓷猫的尾巴轻轻扫了扫他的手腕,像是在点头。
去医院的路上,陈砚给林晚发了条信息,问她玄门里有没有能通过器物找人的法子。林晚很快回了电话,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用星钱贴着器物,心里想着要找的人,星钱会发烫,烫得最厉害的方向就是她的位置。”
“你怎么了?”陈砚听出她声音不对。
“没事,”林晚顿了顿,“就是……我爷爷知道我帮你了,把我关起来了。对了,小心影阁的人,他们在查旧货市场的动静,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陈砚握紧手机,心里有点不安。他摸出星钱,贴在陶瓷猫的背上。铜钱立刻开始发烫,烫得他指尖发麻,而且热量在往左边聚集——市医院在南边,左边是反方向。
“不对。”陈砚皱起眉,星钱的温度越来越高,甚至开始发光,照亮了车窗外的街景。他突然意识到,星钱指的不是小雅的妈妈,而是小雅本人。
她在北边。
陈砚立刻让司机掉头,朝着星钱指引的方向开去。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最后停在了老城区的巷口——离他的“拾遗”店只有三个路口。
星钱的光芒指向巷尾的废弃仓库,就是昨晚他躲避中山装老头的那个仓库。
陈砚抱着陶瓷猫跑进仓库,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的旧家具。星钱的光芒突然变亮,直射向那只发霉的衣柜。
他走过去,拉开衣柜门。
衣柜里没有小雅,只有个半人高的纸箱,里面塞满了陶瓷碎片,碎片上都带着小小的掌印。而在纸箱最上面,放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
“妈妈,我把猫打碎了,这样你就不用找我了。”
陶瓷猫突然从陈砚怀里跳下来,跳进纸箱里。它用身体把碎片拢在一起,然后闭上眼睛,身上开始发光。
陈砚看着它,突然明白了。王小雅没有走,也没有回那个屋子,她把自己的执念都捏进了猫里,然后把猫打碎,以为这样就能让妈妈不再牵挂。可她不知道,执念碎了,思念还在,就像这些碎片,拼起来还是一只猫。
陶瓷猫的身体越来越亮,光芒透过碎片渗出来,在仓库的墙壁上投射出无数个小猫的影子,每个影子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跑,像是在寻找什么。
突然,仓库门口传来脚步声。陈砚回头,看见三个穿黑色风衣的人站在门口,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面具上刻着扭曲的猫脸。
“影阁?”陈砚握紧了星钱。
为首的面具人举起手,手里拿着个罗盘,罗盘指针正对着纸箱里的陶瓷猫:“陈家的小子,把‘念器’交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念器?”
“就是那只猫。”面具人的声音经过处理,像砂纸摩擦金属,“里面藏着王小雅的‘心印’,对我们很有用。”
陶瓷猫突然停止发光,碎片开始震动,像是在害怕。
陈砚挡在纸箱前:“想要它,先过我这关。”
面具人笑了,笑声刺耳:“就凭你?一个刚觉醒的拾遗人,连血脉都没捂热……”
他的话没说完,陈砚突然感觉手腕的红痕发烫,比星钱的温度更甚。他低头,看见红痕上的纹路正在重组,形成一个新的图案——不是缠枝莲,而是只猫的形状,和陶瓷猫一模一样。
《拾遗录》从帆布包里掉出来,自动翻开,新的一页上写着:“心印不灭,执念可塑。以血为引,化碎为整。”
陈砚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陶瓷猫的碎片上。
血珠落在碎片上的瞬间,所有碎片突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拼出一只完整的猫,比原来那只大了一倍,眼睛里闪烁着柔和的光。
“这不可能!”面具人后退一步,“你怎么能激活心印?”
陶瓷猫发出一声清亮的猫叫,声音震得仓库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它朝着面具人扑过去,爪子划过为首那人的面具,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下面半张脸——皮肤是青灰色的,像被水泡过。
“走!”为首的面具人捂着脸,转身就跑。另外两个面具人也跟着跑了出去,罗盘掉在地上,指针还在疯狂转动。
陶瓷猫没有追,它跳回陈砚身边,用头蹭他的手,然后慢慢变回原来的大小,只是身上的裂痕都消失了,眼睛里的水晶闪着光。
陈砚捡起地上的罗盘,发现盘面上刻着的不是常规的八卦,而是七个歪歪扭扭的字:“七窍聚,青冥出。”
他突然想起爷爷说的七十二口镇魂井,难道这和七窍有关?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王小雅妈妈打来的。
“先生,我找到小雅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很激动,“她就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着,手里捏着块猫形的泥巴……”
陈砚看向陶瓷猫,猫的左眼眨了眨,像是在笑。
“太好了。”他说。
挂了电话,陈砚把陶瓷猫放进帆布包。他走出仓库时,阳光正好,巷子里的槐花开了,飘来淡淡的香味。
回到店里,他把陶瓷猫摆在柜台上,猫的眼睛正对着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拾遗录》摊在桌上,新的一页已经出现了字:“下一站,钟表行,修一只停在三点十七分的老怀表。”
陈砚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打开樟木箱那天,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就是三点十七分。
这时间,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拿起老怀表的图纸——是《拾遗录》自动画出来的,表壳上刻着个“砚”字,和他的名字一样。
陈砚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砚”字,突然感觉背后有人。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店里,手里拿着块怀表,表盖敞开着,指针果然停在三点十七分
男人的脸很年轻,却戴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里,缠着和陈砚一样的红痕。
“你好,陈砚。”男人笑了笑,露出颗小虎牙,“我叫徐砚,是来修表的。”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名字,这个红痕,还有这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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