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拓片墙的顶端,就听见巷口传来轱辘轱辘的声响。陈砚放下手里的糨糊碗,抬头看见张大爷推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走来,车后座捆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车把上还挂着个掉了漆的铁皮盒。
“小砚,来搭把手!”张大爷把自行车支在墙根,抹了把额头的汗,“昨儿翻箱倒柜找着些老物件,估摸着能给这墙添点新东西。”
陈砚走过去解开蓝布包,里面滚出个巴掌大的铜铃铛,铃铛上刻着缠枝纹,铃舌是块小小的月牙形铜片,碰一下就发出清越的“叮铃”声。“这是……”
“你爷爷年轻时挂在讲课用的竹竿上的。”张大爷从铁皮盒里掏出叠泛黄的纸,“那会儿他带学生去野外写生,就靠这铃铛喊人集合。你看这纸上的铅笔印,是当年学生们画的铃铛拓片,我一直夹在《教学生活志》里呢。”
纸上的拓片线条稚嫩,却把铃铛的纹路描得格外认真,旁边还有歪歪扭扭的批注:“响起来像山涧的泉水”“比村里的铜钟好听”。陈砚数了数,足足有十二张,每张右下角都标着不同的名字,其中一张写着“张守义”,字迹比其他的要用力些,纸背都透出了墨痕。
“当年为了拓这铃铛,我蹲在祠堂门口描了一下午,被蚊子叮了七个包。”张大爷摸着铃铛笑,皱纹里都盛着光,“你爷爷说,‘拓东西和做人一样,得有耐心,急了就走样’。”
正说着,巷口又传来脚步声。美术班的学生们扛着画板来了,扎马尾的女生手里捧着个纸盒,里面是用黏土捏的小雕像:有扛着画板的少年,有蹲在地上拓印的老人,还有只歪头看铃铛的三花猫。“陈砚老师,我们照着拓片墙捏了些小摆件,能摆在墙根吗?”
“当然。”陈砚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地方。学生们立刻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把黏土雕像沿着墙根摆成一排,戴眼镜的男生还特意给三花猫雕像沾了根鸡毛,“这样更像花花了!”
三花猫像是听懂了,从墙头上跳下来,用脑袋蹭了蹭黏土猫的耳朵,尾巴卷成个圈。虎子蹲在旁边,举着相机“咔嚓”拍了一张,得意地晃了晃屏幕:“你看,真假难辨!”
张大爷忽然想起什么,从铁皮盒里又拿出个东西——个缠着红绳的木牌,牌上刻着“文兴”两个字,边缘已经磨得发亮。“这是当年文兴巷的巷牌,拆巷子时我偷偷捡回来的。”他指着拓片墙上空白的角落,“把这个拓上去吧,也算给老地方留个念想。”
陈砚接过木牌,指尖抚过凹凸的刻痕,忽然发现背面有几行小字,是用钢笔写的:“1952年春,与学生共拓巷牌,风大,墨汁总干,孩子们轮流用哈气润着墨。”字迹是祖父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小的手印,像是孩子们按上去的泥手印。
“我记得这事!”张大爷眼睛一亮,“那天风特别大,你爷爷让我们背对着风围成圈,他站中间拓,墨汁一晕开,我们就用袖子给他擦石板……”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最后拓成的那张,现在还挂在我家堂屋呢。”
美术班的学生们听得入了迷,扎马尾的女生突然说:“张爷爷,我们能拓您的木牌吗?我们带了新的宣纸,比当年的更韧。”
“当然能!”张大爷把木牌递过去,又从铁皮盒里翻出块墨锭,“用这个,是你爷爷当年磨秃的那块,墨色沉,拓出来好看。”
学生们立刻围了过去,戴眼镜的男生小心地把宣纸覆在木牌上,小个子男生拿着鬃刷轻轻敲打,让纸贴合每一道刻痕。风果然又起来了,这次没人用袖子擦,扎马尾的女生从画板袋里掏出块海绵,蘸着清水一点点润纸,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旧时光。
陈砚站在拓片墙前,看着新拓的巷牌渐渐显形,看着黏土雕像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看着张大爷给学生们讲当年的趣事,忽然明白祖父信里说的“守心”是什么意思——不是把旧物件锁在箱子里,而是让它们在新的故事里继续呼吸。
虎子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是三花猫蹲在黏土猫旁边,尾巴尖正对着铃铛的影子。“陈砚老师,你看这张像不像‘时光合影’?”
“像。”陈砚笑了,“特别像。”
这时,拓片墙上突然“哗啦”响了一声。众人回头,发现是最上面的一张老拓片松了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张大爷踩着板凳伸手去扶,陈砚下意识地托了他一把,指尖不小心碰到拓片的边缘,忽然摸到纸背有硬物——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这里面有东西?”她小心地掀起拓片,掉出个卷成细筒的纸条,展开一看,是用毛笔写的短句:“今日拓得槐叶,与守义等小儿分食槐花饼,墨香混着花香,此乐最难忘。”落款日期是1951年春,正是张大爷说的被蚊子叮的那一年。
张大爷看着纸条,突然抹了把脸,笑声有点发哑:“你爷爷……他总说我记吃不记打,原来他都记着呢。”
风又起了,铜铃铛在车把上轻轻摇晃,“叮铃”声漫过拓片墙,混着学生们的笑声和三花猫的“喵呜”声,像支没谱的歌。陈砚把纸条轻轻夹回拓片里,看着墙根下新旧交织的痕迹,忽然觉得这面墙像棵老槐树,旧时光是深埋的根,新故事是新发的枝,风一吹,就长出满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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