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狼烟起处
赤色狼烟在墨云中翻涌,如一条挣脱锁链的赤龙,将夜空撕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沈孤舟负手立于城头,风雪猎猎,吹得他玄氅鼓荡如刀旗。那烟柱在他瞳仁里倒映成一束跳动的火,火光之下,深渊般的眸色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风无痕……”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咀嚼一块带血的冰,“三年前的旧账,你终于肯亲自来收。”
身后,裴烈单膝跪地,铁甲上凝着一层朱冰:“将军,玄甲龙骑日行三百里,若昼夜不息,三昼夜可抵霜雪关。我军苦战半夜,伤亡过千,若腹背受敌……”
“不会。”沈孤舟截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风雪难侵的笃定,“风无痕不会直接来关下。”
他抬手,指向狼烟起处更南的天幕——那里,墨云与紫电交织成一只巨大的漩涡,像天穹被凿出一口深井,井壁雷光游走,隐有龙影。
“玄渊井开,国运已动。风无痕要的是我,不是这座关。”沈孤舟回首,目光掠过十步外的风雪衣,掠过她手中颤抖的双刃,最终落在孤舟剑雪亮的剑脊,“他会在‘雪夜渡江’等我。”
风雪衣心头一震。
雪夜渡江,是霜雪关南三十里外的“断龙江”。江宽百丈,冬不结冰,因江底有温泉眼,水汽蒸腾,与寒空一触,凝成雾墙,昼夜不散。凡兵家过此,十丈外不辨人马,唯有每月朔日子时,雾墙暂开,可容一舟横渡。若错过,便需再等一月。
“今日,正是朔子。”沈孤舟似看透她所思,声音低哑,“风无痕要我退无可退,他便先断我后路。”
“那你呢?”风雪衣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你要去送死?”
沈孤舟没有回答,只抬手,将孤舟剑横于胸前,左手二指抚过剑脊。那剑脊之上,原本嵌有一道细细裂痕,是三年前他被捕时,风无痕以“龙风指”弹裂。此刻,指过之处,裂痕竟缓缓愈合,像一条冻河在春水下悄然弥合。
“三年前,我输他半招。”沈孤舟收剑入鞘,金属与鞘壁摩擦,发出一声幽咽,如远寺钟声,“三年后,我若再退半寸,身后三万雪鬼,便成白骨。”
他转身,对裴烈下令:“青龙队留两百守关,白虎、朱雀、玄武,即刻整顿,随我南下渡江。”
“诺!”裴烈领命欲去,忽又回头,“将军,那她……”
沈孤舟脚步微顿,背对风雪衣,声音像雪粒滚过铁石:“风姑娘若想拦我,便此刻出剑;若想救人,便回镇渊台,告诉风啸岳——”
“——三日后,断龙江畔,沈孤舟以血洗旧债,以剑问江山。”
风雪衣握刃的手背,青筋毕露,指节泛白。她向前踏出半步,靴底碾碎一块薄冰,发出清脆裂响,像某根弦终于崩断。
“沈孤舟。”她喊他名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三年雪藏也不曾磨灭的炽烈,“你若敢死,我便率霜雪关残兵,降玄甲龙骑,与你为敌,生生世世。”
沈孤舟终于回头,眼底那抹深渊,似被投入一粒火星,溅起极细、却灼人的光。他抬手,将衣物抛向她。
风雪衣下意识接住——是那枚小小冰刃,昔年她及笄,他亲手削冰所赠。刃身多了一道裂痕,是方才激战所崩,却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
“若我死,你以此刃刻我碑。”沈孤舟转身,大步下城,黑氅扬起,像一面逆风的旗,“碑上不必留名,只留二字——”
“——不悔。”
二、雪夜渡江
子时将至,断龙江。
雾墙如巨兽蛰伏,横亘天地,上下游各五十里,皆白茫茫一片。江心偶有暗涡涌动,发出低沉“咕噜”声,像巨兽在吞咽冰渣。雾中雷光游走,紫电与白雪交映,恍若鬼国。
沈孤舟立于北岸,身后三千雪鬼列成偃月阵,人人黑甲覆面,刀出半鞘,呼吸间白气连成一片,像一群伏雪的狼。阵前,一架简易木舟横卧,长不过三丈,宽仅容双马并立,舟身以牛油涂缝,外覆白桦皮,与雪色融为一体。
裴烈低声道:“将军,雾墙已开一线,宽约五丈,可持续一炷香。南岸无旗号,亦无声息,恐有伏。”
沈孤舟抬眼,雾墙深处,雷光忽聚成一道细线,自上而下,将雾幕一剖为二,露出背后黝黑江面,像巨兽睁眼,一瞬又阖。他解下背后孤舟剑,横置膝上,盘腿坐于舟首,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清晰:
“无伏,才是最大的伏。”
“登舟。”
三百死士率先跃上,舟身吃水极深,却稳如磐石。沈孤舟抬手,五指微张,掌心向下,一缕青霜自指尖渗出,沿舟舷蔓延,转瞬将整艘木舟裹成一条冰梭。冰层之上,隐有符纹流转,像无数细小舟桨,同时划入江面,竟无一丝水声。
“寒渊劫·第四重——冰梭。”
舟动,如离弦之箭,直射雾墙。
十丈、二十丈……雾色愈重,雷光愈近,仿佛有千万条银蛇盘绕冰舟之外,随时欲劈而下。沈孤舟闭目,耳廓微动,捕捉风与水的每一次呼吸。忽地,他左掌轻拍舟舷,冰梭骤停,惯性将三百死士齐齐向前一倾,却无人发出声响。
雾墙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滴答”,像水珠落玉盘。
沈孤舟睁眼,孤舟剑出鞘寸许,剑光映出一道细若发丝的黑线——横亘江心,离地三尺,两端没入雾幕,正是风无痕手书“玄丝”。此丝以天山雪蚕与乌金炼成,细可穿针,韧可断江,一旦疾行撞上,人马俱裂。
“左三,右七,斜十五。”沈孤舟低喝,声音以真气束成一线,传入每人数耳。三百死士同时拔刀,刀背贴肩,身形如游鱼,自玄丝下错落穿过,竟无一人触碰。
雾墙再开一线,南岸在望。
却见南岸雪坡上,一道身影孑然而立,白衣胜雪,长发不束,随风狂舞如刀旗。其人背对江面,左手负后,右手提一壶浊酒,壶口热气蒸腾,与寒雾一触,凝成细碎冰晶,纷纷扬扬,像一场袖珍的雪。
沈孤舟抬手,冰梭骤停于江心,距岸十丈。他起身,孤舟剑横于肘后,声音穿透风雪,朗朗如玉磬:
“风无痕,我来了。”
白衣人回首,露出一张与沈孤舟有七分相似,却更阴柔俊美的脸——眉飞入鬓,唇薄如刃,眸色浅淡,像两口被月光磨旧的井。他抬手,将酒壶倾斜,一线浊酒落入雪中,瞬间凝成冰柱,笔直插地,如一支小小的碑。
“沈孤舟,三年前,我敬你一杯断头酒。”风无痕微笑,声音清朗,却带着金石之音,“今日,我再敬你一杯——”
“——渡江酒。”
他抬手,酒壶脱掌飞出,直射江心。壶身旋转,壶口洒出点点酒星,于空中凝成冰珠,噼啪落入江面,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像一场微型冰雹。沈孤舟抬手,食中二指夹住壶颈,真气一吐,壶内残酒化作一道水箭,入口辛辣,如吞刀。
“好酒。”他掷回空壶,壶身嵌入江心浮冰,稳稳而立,“酒已敬,债已提,剑何在?”
风无痕大笑,笑声震得雾墙簌簌发抖。他抬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天,朗声喝道:
“剑来——”
南岸雪坡,忽裂开一道缝隙,像巨兽张唇。缝隙中,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于空中化作一条十丈金龙,鳞甲皆备,须鬣怒张,龙口衔一柄长剑,剑身通体赤红,如熔岩凝形,却散发刺骨寒意,正是龙风王朝镇国神兵——“龙风”。
金龙俯冲,风无痕抬手,一把握住剑柄。龙影瞬间没入剑身,剑脊亮起一串篆文: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沈孤舟眼底,终于燃起第一缕战意,像寒渊底,冰层裂,火浆喷。
“三年前,你以此剑断我孤舟。”他抬手,孤舟剑平举,剑尖微颤,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三年后,我以此舟渡你龙风。”
风无痕收笑,衣袂无风自鼓,周身十丈积雪,竟同时浮起,悬于空中,像无数柄待发的白刃。他微微颔首,声音低下来,带着风雪也难掩的萧索:
“沈孤舟,你我本可并肩,看江山如画。”
“可惜,”沈孤舟踏前一步,冰舟随之前移三尺,发出清脆裂响,“你选了江山,我选了——”
“——不悔。”
两道身影,同时落地。
雪,骤然停了。
风,也凝滞。
下一瞬,江心轰然炸开一道十丈水柱,水柱未落,已被寒气凝成冰幕,将两岸隔绝成两个世界。冰幕之后,两道剑光,一青一赤,同时升起,于雾墙与雷光之间,轰然相撞。
剑鸣之声,直传三十里外霜雪关。
关内,风雪衣立于镇渊台最高处,手执那枚裂痕冰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望向断龙江方向,眼底映出那道冲天而起的双龙剑气,像一场迟到的日出,将夜色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沈孤舟……”她低声念他名字,声音被风吹散,却吹不散眼底那粒火星。
“你若战死,我便率霜雪关残兵,踏平玄甲龙骑,再以你之剑,刻我之碑。”
“碑上二字——”
“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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