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庐的晨总是裹着层淡淡的紫。念秋在干草堆上翻了个身，鼻尖蹭到片风干的桔梗花瓣，清苦的香气钻进鼻腔，像喝了口凉丝丝的薄荷茶。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陈默正坐在竹编的小凳上，借着从门缝钻进来的晨光整理药草，石碾子在他手下转得平稳，药粉簌簌落在竹筛里，像撒了把碎雪。
“陈默哥，你又起这么早。”念秋的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黏糊，抓过搭在草堆上的小褂往身上套，扣子扣错了位，把领口勒成了个疙瘩。
陈默停下手里的活，帮他把扣子解开重扣：“今天要晒陈皮，得趁着露水没干收回来。你娘说去年的陈皮够了，让我再晒些新的，给省城药堂寄去。”他往念秋手里塞了个温热的烤红薯，“王大娘今早送来的，甜得很。”
红薯的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念秋舔了舔指尖，突然指着墙角的陶罐问：“这里面是不是你泡的桔梗酒？娘说你泡了三年了。”
陶罐上贴着张红纸，写着“桔梗酒”三个字，是陈默去年写的，字迹比刚到灵植园时舒展了许多。“是，”他点头，声音轻下来，“你念夏姐姐以前总偷喝，说这酒带着花香，比镇上的米酒甜。有次喝多了，抱着药篓在桔梗丛里睡了一下午，醒来身上沾了层花瓣，像个花仙。”
念秋听得眼睛发亮，捧着红薯蹲在陶罐边：“我能闻闻吗？就闻一下。”
陈默笑着拔开木塞，股醇厚的香气立刻漫开来，混着桔梗的清苦和酒的甘冽，像把两种味道酿在了一起。“小心别醉了，”他把木塞重新塞好，“等你长到能背动药篓了，再给你尝一口。”
“说话算数？”念秋伸出小拇指，指尖沾着点红薯泥。
“算数。”陈默勾住他的手指，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像握着块暖玉。
这时，蒙烈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的泥土还带着湿气。“桔梗庐的门得再加道插销，”他往门框上比了比，“昨晚起风，门晃了半宿，吵得我和你娘没睡好。”
“我去找王木匠！”念秋丢下红薯皮就往外跑，被陈默一把拉住：“穿好鞋，露水重，别把新做的布鞋弄湿了。”
蒙烈看着他们笑，往石桌上放了个布包：“镇上的书铺老板托人捎来的，说是新到的药书，里面有好多南方的草药图，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陈默打开布包，里面是本线装的《南方草药图谱》，纸页泛着淡淡的黄，边角却整齐，显然是用心保存过的。他翻到画着“何首乌”的那页，图上的藤蔓缠绕着，根块像个小小的人，旁边标注着“性温，补肝肾，益精血”。
“这书好，”陈默眼里的光像被风吹亮的灯，“上次省城药堂来信，说想要何首乌的标本，正愁不知道它的生长习性。”
蒙烈蹲在旁边看：“后山的石崖上好像有类似的藤，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何首乌。等下我去看看，要是的话，挖几株回来栽在药圃里。”
念秋穿着布鞋跑回来，手里拿着根磨得光滑的木销：“王木匠说这个能当插销，比铁的好用，还不生锈。”他踮着脚往门臼里塞，木销有点粗，卡了半天才进去，引得蒙烈直笑：“傻小子，得先削薄点。”
陈默拿起小刀，把木销的顶端削得尖尖的，再塞进去，果然顺滑多了。“这样就好了，”他把门轻轻推上，插销“咔哒”一声落定，“风再大也晃不了了。”
中午的阳光透过桔梗庐的竹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念秋趴在石桌上，给《灵植园药谱》添新画，这次画的是何首乌，根块被他画成了个扎小辫的娃娃，旁边写着“何首乌——能让人长力气”。
陈默坐在他身边，用新到的药书对照着修改，把娃娃的胳膊画得粗了些：“何首乌能让人有力气，也能让人头发变黑，你爷爷要是还在，肯定喜欢。”
念秋的笔顿了顿：“爷爷也像李大爷那样，头发白了吗？”
“白了，”陈默望着窗外的桔梗丛，声音像浸在温水里，“不过他总说，头发白了没关系，只要力气还在，就能种好药，养好家人。”
丫丫端着午饭进来，是刚炖好的排骨汤，里面放了些新采的山药，香气混着药书的墨香漫开来，像把日子熬成了锅暖暖的汤。“别总对着书看，”她往陈默碗里盛了勺汤，“你这几天总说头晕，张大夫说是看书太久伤了眼，得多歇歇。”
陈默喝了口汤，山药的绵混着排骨的香，熨帖得胃里暖暖的。“等把何首乌的标本做好就歇，”他夹了块山药给念秋，“快吃，吃完带你去后山找何首乌，说不定能看见它开花。”
念秋的小脸红扑扑的，扒拉着饭说：“要是找到了，就画进药谱里，让它和桔梗当邻居。”
夕阳把桔梗庐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只趴在地上的大蝴蝶。陈默背着药篓从后山回来，里面装着三株何首乌，藤蔓上还挂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像缀着星星。念秋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朵刚摘的野菊，往陈默的药篓上别：“这样就更好看了。”
蒙烈正往药圃里挖坑，准备栽何首乌。丫丫蹲在旁边，把桔梗庐里的干草抱出来晒，说“晒过的草更软和，晚上睡着舒服”。
陈默把何首乌小心地放进坑里，念秋往根须上盖土，小手拍得实实的：“快长快长，长得比桔梗还高。”
风穿过桔梗庐的木门，带来新栽的何首乌的清香，混着远处传来的《采药谣》调子——是王大爷在自家院里唱，嗓子虽然沙哑，却透着股快活的劲。
陈默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突然觉得，这桔梗庐就像个小小的世界，里面有药香，有墨香，有孩子的笑，也有藏在心底的念想。它不像镇上的高楼那样气派，却像灵植园的土地，踏实，温暖，能让人把日子过得像慢火炖的汤，越熬越有味道。
念秋抱着他的药谱跑进桔梗庐，油灯被他点亮，昏黄的光里，墙上的桔梗画仿佛又活了过来。陈默跟进去，看见他正把新画的何首乌贴在桔梗旁边，小声念叨：“以后你们就是朋友啦，要互相照顾哦。”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晃，像撒了层金粉。陈默靠在门框上，听着外面的虫鸣和远处的歌谣，突然觉得，有些岁月不必轰轰烈烈，像这样守着间小庐，看着株草、朵花慢慢长大，看着个孩子慢慢懂事，就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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