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风卷着尘土，灌进陈默的衣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盒底那行小字，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笔画，仿佛要将那些刻进肉里。念秋蹲在旁边，看着陶罐里深琥珀色的蜂蜜，突然想起什么，拽了拽陈默的袖子：“陈默哥，你还记得吗？姐姐走的前一天，给你缝了个护腕，说山里潮气重，戴着能暖些。”
陈默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这句话拽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傍晚。念夏走的前一天，夕阳把灵植园的桔梗花染成金红色，她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块深蓝色的粗布，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认真。“陈默哥，你总说护腕太硬不舒服，我用棉花填了里子，戴着试试？”她把护腕递过来时，指尖蹭过他的手腕，像片羽毛轻轻落过。
他当时笑着说“还是你手巧”，没留意她转身时眼里的红。后来那护腕被他天天戴着，直到在山崖下为了追一只疑似念夏的身影摔了下去，护腕勾在岩石上撕裂了道口子，他才把它收进了木箱底层。
“回去。”陈默突然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厉害，抓起那个旧木盒和蜂蜜罐就往灵植园走。脚步迈得又大又急，膝盖上的伤口在粗糙的裤料下摩擦，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念秋赶紧跟上，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速度，嘴里不停念叨：“陈默哥慢点，伤口会疼的……”
回到灵植园，陈默径直走向自己的木屋，推开门就翻箱倒柜。木盒、陶罐被随意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念秋站在门口，看见他从箱底拖出个积灰的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些旧物：褪色的帕子、缺角的瓷哨、还有那只深蓝色的护腕——撕裂的口子处，用同色的线歪歪扭扭补过，针脚比原来的还要密。
“这是……”念秋凑近了看，“姐姐后来偷偷回来过？”他记得念夏走后没几天，陈默哥就摔下了山崖，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护腕收了起来。
陈默捏着护腕，补痕处的线有些磨毛了，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突然想起昏迷中似乎有双温暖的手在给自己擦脸，还有人在耳边低低地哭，说“陈默哥你醒醒，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当时以为是梦，现在想来，那声音分明就是念夏。
“她回来了……”陈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在我昏迷的时候。”
念秋眼睛瞪得圆圆的：“那她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不告诉你？”
陈默没回答，只是拿起那罐蜂蜜，打开布封，用干净的木勺舀了一点，放进嘴里。十年的时光让甜味变得沉厚，带着股淡淡的桔梗香——是念夏惯用的手法，总爱往蜜里加些晒干的桔梗花。他慢慢嚼着，仿佛能尝到她当时站在灶台前，一边搅拌蜜罐一边数着“一勺、两勺……”的认真模样。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张爷爷背着药箱来换药了。他看见陈默木屋敞开的门，喊道：“小陈，该换膝盖的药了，昨天就说你伤口发炎，偏不听。”
陈默这才低头看了眼膝盖，裤料已经被血浸出深色的痕迹，他“嗯”了一声，把护腕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木匣。
张爷爷走进来，看见桌上的旧木盒和蜂蜜罐，愣了愣：“这不是……周木匠做的平安盒吗？你找着了？”他早年在镇上做过学徒，认得这手艺。
“张爷爷认识？”念秋急忙问。
“怎么不认识，”张爷爷放下药箱，开始拆陈默膝盖的绷带，“当年是个小姑娘来订的，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山泉水，说要给心上人装‘宝贝’。后来那姑娘没再来取，周木匠临终前还念叨呢，说可惜了那姑娘一片心意。”
“心上人……”念秋偷偷看了眼陈默，见他盯着蜂蜜罐没说话，又赶紧低下头。
张爷爷一边涂药一边叹气：“那姑娘后来好像出了点事，听说是被她远房亲戚接走了，走得急，连订做的木盒都没来得及拿。周木匠说那姑娘在盒底刻了字，说‘等我回来’，现在看来，是真等不着了哟。”
“等得着。”陈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她留下的蜜还没喝完，护腕还在，她就一定会回来。”
张爷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看陈默眼里的光，又看了看那罐沉甸甸的蜂蜜，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药膏涂得更仔细了些。
换完药，张爷爷收拾药箱要走，陈默突然叫住他：“张爷爷，您知道念夏被接到哪去了吗？”
张爷爷想了想，摇着头：“当年听说是往南边去了，具体在哪不清楚。不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走的前一天，去镇上的邮电局寄过一封信，地址我没看清，只记得收信人是个陌生的名字。”
陈默眼睛一亮，追问：“什么样的信封？有没有特别的标记？”
“好像是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画了朵桔梗花，挺显眼的。”张爷爷回忆道，“当时我去寄包裹，正好碰见她，还问她寄给谁，她笑而不答，只说‘寄给一个等我的人’。”
桔梗花……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转身从木匣里翻出那叠旧信笺，最底下那张被压得最实，边缘已经发卷，信封上果然画着朵小小的桔梗，只是收信人地址被水渍晕开了，只能看清“城南……巷”几个字。
“城南……”陈默喃喃道，指尖点在那模糊的字迹上，“念秋，去把镇上邮电局的老王叫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念秋应声就跑，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陈默，见他眼里那股沉寂了十年的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像点燃了的桔梗花，在暮色里微微颤动。
木屋的窗棂映着渐暗的天色，蜂蜜罐放在窗边，罐口飘出淡淡的甜香，混着药膏的清凉气息，在空气里慢慢散开。陈默把那张画着桔梗的信封抚平，压在木盒底下，又将护腕戴回手腕，撕裂的补痕贴着皮肤，传来熟悉的暖意——他好像又听见念夏说：“陈默哥，戴着它，就像我在牵着你走一样。”
屋外的桔梗花不知何时悄悄绽开了两朵，紫蓝色的花瓣在晚风里轻轻晃，像是在应和着屋里重新燃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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