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权力最好的伪装。
文楮墨站在龙渊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脚下是蔓延至天际的璀璨灯火，勾勒出这座城市的野心与脉搏。这里是帝国的中枢，而他，是这座帝国的缔造者。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身影，昂贵的西装也掩不住眉宇间一丝深藏的疲惫。
世人只见他执掌万亿商业版图的挥斥方遒，却看不见这巅峰之上的凛冽寒风。他常常在此独处，并非享受睥睨众生的快感，而是需要这片广阔的寂静来冷却过于喧嚣的日常，更需要这至高的视角，去审视帝国肌体上那些难以察觉的细微裂痕。
“最大的危机，往往来自看不见的裂缝。”他抿了一口杯中早已冰凉的醇酒，心中默念。规模扩张带来的臃肿，汇报链条中美化的泡沫，创新被僵化流程扼杀的风险……这些忧虑如同暗流，在辉煌的表象下涌动。他拥有最完善的情报系统和汇报体系，但越是完善，他越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否只是层层过滤后，他人希望他看到的“真相”。
近乎本能地，他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打开了那台与外界物理隔绝的高性能电脑。除了处理机密邮件，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习惯——深夜登录公司的内部匿名论坛，“龙门茶馆”。这里没有经过粉饰的ppt和精心雕琢的辞令，只有最原始的、未经修饰的员工生态。这是他窥探帝国真实脉搏的一扇暗窗。
页面滚动，大多是技术宅男的插科打诨、对公司食堂的吐槽、部门间的琐碎摩擦，或是些真假难辨的八卦。直到一个标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
《三年心血，不敌一句谗言：再见了，龙渊》
发帖人Id：“萤火”。帖子的热度不高，淹没在几个炫耀加班福利和团建照片的热帖之下，即将沉底。
文楮墨点了进去。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情绪的宣泄，只有一种耗尽所有热情后的、近乎死水的平静。帖子的笔触清晰甚至克制，却带着一种绝望的穿透力。
“萤火”自称是底层算法工程师，入职三年。他描述了自己如何在一个被视为“鸡肋”的项目上，耗费无数个夜晚，灵光乍现，找到了一条可能突破当前行业技术瓶颈的全新路径。他压抑着兴奋，将初步构思和验证数据整理成报告，提交给了直属上级，一位资深总监。
他以为会得到赞赏和支持，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否定和莫名的边缘化。上级将他的创意贬低为“异想天开”、“脱离实际”，转而将资源倾斜到另一个看似更“稳妥”却前景有限的方向。更令他心寒的是，在接下来的季度评估中，他连续多年优异的绩效被判定为“需改进”，理由竟是模糊的“不善团队协作”、“沟通方式需提升”，甚至“不符合公司主流文化”。
他试图申辩，却像拳头打在棉花上。hR 找他谈话，语气温和却立场坚定，暗示他“要适应团队”、“多看积极面”。他发现自己逐渐被排除在核心会议之外，分配到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边角料工作。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创意被改头换面，在别人的汇报中若隐若现，而真正的提出者，却成了那个“不合群”、“需要被优化”的人。
“……我曾以为，这里是一个用代码和逻辑说话的地方。原来，决定价值的，从来不是代码本身。”帖子最后一行这样写道，然后，是彻底的沉寂。没有抱怨，没有诅咒，只有一句简单的“再见了，龙渊”，像一声轻叹，消散在数据的洪流里。
文楮墨的呼吸微微凝滞。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双洞察商海风云的眼睛，此刻锐利地眯起。他没有立刻暴怒，多年的历练让他习惯于先求证。
他调用了最高权限，绕开所有常规流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核心人事数据库。关键词：“萤火”近期活动轨迹、匿名Id关联排查、特定时间段内提交离职申请的算法工程师……
很快，目标锁定：一名叫林渊的年轻工程师，入职三年零两个月，于一周前正式离职。
文楮墨调出林渊的全部档案：清白优秀的履历，入职时多位技术元老给出的高分评价。工作日志显示，他长期在攻坚一个名为“星图”的底层架构优化项目，近期的日志条目变得稀疏且充满挫败感。而他的绩效评估，在最后两个季度急转直下，评语充满了主观的、无法量化的负面措辞，与之前的数据化评价形成鲜明对比。
最关键的是，文楮墨直接调阅了林渊离职前正在攻关的、那份被上级斥为“异想天开”的技术方案草稿和核心代码片段。
只一眼，文楮墨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那思路之精妙，架构之前瞻，恰恰指向了他近半年一直在内部技术战略会议上强调的、必须突破的“分布式智能决策”瓶颈！林渊提出的路径，并非天马行空，而是一条极具可行性的、可能引领下一代技术浪潮的探索方向！这份才华，这份敏锐，远超他手下大多数拿着天价薪水的首席工程师。
评估报告上“缺乏创新意识”的诋毁，与眼前这闪烁着智慧光芒的代码，形成了荒谬而残酷的对比。一种冰冷的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缓缓从文楮墨的心底升起。他不是愤怒于一个总监的卑劣，而是震惊于自己一手建立的体系，竟然如此轻易地、精准地扼杀了一个真正有价值的天才！
他立刻尝试拨打林渊档案中留下的个人电话——已停机。发送邮件——被系统退回。联系其紧急联系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这个人，就像他的Id“萤火”一样，真的彻底消失了。在庞大的龙渊帝国里，一颗可能照亮未来的星辰，还未来得及升起，就已黯然陨落，甚至没有在夜空中留下一道值得被纪念的轨迹。
文楮墨缓缓靠向椅背，第一次，他感到这间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办公室，如此空旷而冰冷。窗外璀璨的都市光芒，此刻看来，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帝国的根基处，那一道刚刚被他发现的、深可见骨的裂缝。
寒意，彻骨而来。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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