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陈江河被一阵急促又压抑的敲门声惊醒。
那声音不像白天那样带着慌乱的哭喊,而是短促、有力,敲几下,停一停,再敲几下,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紧迫感。
他立刻清醒,黑暗中坐起身。月光被薄云遮住,屋里屋外一片晦暗。他侧耳倾听,除了那固执的敲门声,只有远处隐约的狗吠。
这个时间点,如此诡异的敲门方式……不像是寻常求诊。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没有点灯,摸黑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同样压低的、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陈大夫,麻烦开开门,有急症。”
声音有些陌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江河心头疑虑更甚,但“急症”两个字让他无法拒绝。他轻轻拉开门帘,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两个黑影。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清前面是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后面跟着一个稍显年轻的身影,似乎是随从。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这不像是农村里该有的味道。
“陈江河大夫?”中山装男人开口,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过陈江河的脸。
“是我。哪位?什么急症?”陈江河没有完全打开门,身体挡在门口,保持着警惕。
中山装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侧身,让陈江河能看到停在几十米外路边的一辆模糊的吉普车轮廓。在这个自行车都少见的公社,吉普车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车上有一位病人,情况紧急,需要您立刻诊治。”男人的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但似乎又强行压抑着焦躁,“请带上你的药箱,跟我们走一趟。”
陈江河心中警铃大作。深夜,陌生人,吉普车,讳莫如深的病人……这绝不寻常。是陷阱?还是真的有什么不能声张的紧急情况?
“病人什么症状?我需要知道情况,才能决定带什么药。”陈江河稳住心神,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突发腹痛,剧烈,位置在……这里。”中山装男人用手在自己右上腹按了一下,“伴有发热,可能还有……黄疸。”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似乎不愿提及。
右上腹剧痛、发热、黄疸……陈江河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诊断:急性胆囊炎?胆管结石?甚至是……肝脏问题?
无论是哪一种,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都可能是要命的急症。
“等我一下。”陈江河不再犹豫。他转身回屋,迅速穿上外衣,背起药箱。在拿针包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瞬,将那一套银针,连同那根救过狗蛋的三棱针,全都仔细包好,塞进药箱深处。
走出门,他反手轻轻带上门,没有锁——这破门锁与不锁区别不大。
“走吧。”他对那两个黑影说道。
吉普车就停在土路尽头,熄着火,像一头沉默的野兽。走近了,能闻到更浓的汽油味和一股压抑的**味。随从拉开后座车门,里面一片漆黑,但能听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
“进去看。”中山装男人示意陈江河上车。
陈江河弯腰钻进车内。车内空间狭窄,空气混浊,弥漫着汗味、味,还有一丝熟悉的、属于严重肝病患者的……类似烂苹果和混合的**气味?
他适应了一下黑暗,隐约看到后座上蜷缩着一个人影,身体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呻吟声正是从他那里发出的。旁边似乎还坐着一个人,扶着他。
“有灯吗?”陈江河低声问。
前面副驾的中山装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极不情愿,但还是对司机吩咐了一句。一道微弱的手电光在车内亮起,刻意调暗了,只照亮病人腹部区域。
借着这昏暗的光线,陈江河看清了病人。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面色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橘黄色,眼白更是黄得吓人。他满头冷汗,双手死死按着右上腹,身体蜷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有什么病史?”陈江河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探病人的额头。触手滚烫!高热。
扶着病人的那个年轻人看向中山装男人,男人微微点头,年轻人才低声道:“今天傍晚开始疼,越来越厉害。以前……以前肝脏不太好。”
肝脏不好!黄疸!高热!右上腹剧痛!
陈江河的心沉了下去。这症状,极像是急性胆道感染,甚至可能是急性化脓性胆管炎!这是外科急症,需要立刻手术引流,否则死亡率极高!可他这里,要什么没什么!
“必须马上送县医院,或者更好的医院!这是急腹症,很危险,可能需要开刀!”陈江河语气急促而严肃。
“不能去医院!”中山装男人猛地回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甚至有一丝……恐惧?“你只管想办法缓解他的痛苦,稳住情况!”
陈江河愣住了。不能去医院?为什么?这病人的身份……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极其麻烦的旋涡。眼前这个人,身份绝不普通,而他的病,以及“不能去医院”的指令,都透着诡异和危险。
“没有抗生素,没有手术条件,我只能尽力一试,但不敢保证效果。”陈江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他是医生,无论如何,见死不救不是他的准则。
他打开药箱,取出针包。此刻,或许只有针灸能暂时一试了。
“帮我扶稳他,解开上衣。”
他选取穴位:胆囊穴(阳陵泉下一寸,奇穴,专治胆腑疾病)、阳陵泉(胆经下合穴)、足三里(胃经合穴,强壮要穴,缓急止痛)、内关(止呕安神)。
手电光聚焦在病人的小腿和手臂。陈江河拈起毫针,消毒。下针时,他全神贯注,将指尖那丝温热的气流催动到极致。
针尖刺入胆囊穴时,病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陈江河能清晰地感觉到,针下气机阻滞严重,那股郁热邪毒异常凶猛。他小心翼翼地行针,泻法,引导气流冲击病邪。
一针,两针……
随着行针,病人剧烈的颤抖似乎缓和了一丝,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了些,呻吟声不再那么连续不断。
“呃……”病人忽然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想说什么。
中山装男人立刻凑近:“首长,您感觉怎么样?”
首长?!陈江河手一抖,针尖微微偏斜,但他立刻稳住。果然……身份非凡。
“疼……好像……轻了点……”病人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虚弱,但意识清醒了些。
中山装男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看向陈江河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急切:“有效果!继续!”
陈江河没有说话,继续行针留针。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镇痛,或许稍微缓解了一下胆道痉挛,但病根未除,危机远未解除。一旦取针,疼痛很可能卷土重来,甚至更烈。
留针期间,他写了一个方子,是大柴胡汤合茵陈蒿汤的加减,意图疏肝利胆、清热退黄、通腑泻下。但这方子药力峻猛,需要根据病情变化随时调整,而且里面几味药,如大黄、枳实,他手头根本没有。
“这个方子,或许有用。但我这里缺药。”他将方子递给中山装男人。
男人接过方子,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紧紧盯着病人的状态。
半小时后,陈江河起针。病人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勉强说几句话。中山装男人当机立断:“立刻出发,按原计划走!”
他们迅速将病人安置好,中山装男人最后一个上车,他深深看了陈江河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谢,有警告,还有一丝未散的焦虑。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塞到陈江河手里。
“今晚,你没见过任何人,没治过任何病。明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说完,他转身上车,吉普车立刻发动,没有开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迅速远去,只留下淡淡的尾气味和一片死寂。
陈江河独自站在黑暗中,手里捏着那东西——不是钱,也不是票,触手坚硬冰凉,像是一块小小的金属牌。
他低头,就着终于钻出云层的月光,看清了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枚褪色严重的红色五角星,似乎是某种徽章的一部分,边缘已经磨损,带着岁月和硝烟的痕迹。
吉普车早已消失在夜幕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手心里这枚冰冷的五角星,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与药味,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梦境。
陈江河握紧那枚五角星,抬头望向吉普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锁起。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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