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做好的时候，二虎也从田里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菜香。
心想：今天铁公鸡老婆要犒劳自己了。
但当他发现二狗和周氏都坐在他家的堂屋里时，脸一下子就变了：这傻小子今天怎么过来了？是又来打饥荒的吗？这些个菜难道是为他炒的？
鸡蛋都是用来换油盐火的，或者娃娃、做月子的女人才有鸡蛋吃，穷人家怎么能随便把鸡蛋炒着吃呢？
白素梅看看二虎的脸色，向他眨眨眼，示意他去里屋。
二虎一会从里屋出来，态度已经变得缓和了许多。
白素梅把李二狗多还了50元钱的事已经跟他说了，现在需要赶紧把二狗打发走，不能让老大家知道这个事。反正二狗就是个傻子，给钱时也没有外人在场，只要今天把他打发走，以后二狗说什么话也没有对证，谁又能相信一个傻子呢？刘大虎背着媳妇多借的50元肯定也不敢拿出来说，打碎了牙也只能咽到肚子里。
午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二狗是装着很开心，他现在不傻，他已经看出周氏在这个家中的处境了。他心里想，方便的时候，一定要把姥姥安置好。
二狗吃了午饭也就走了，他还要去他姑家还钱呢。
当白素梅晚上把100元钱还给老大家时，刘大虎和张兰英也很开心，他们本以为这钱肯定是打了水漂了的，就没有考虑过能要回来。
甚至当白素梅告诉他们实在没有东西招待外甥，拿了他们家两个鸡蛋时，张兰英竟然没有生气。
大虎对当初多要五十块钱的事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就算他想起来，那也是和孙千宝商量一致的，多要的部分还是打算返还给二狗的，他本来就没打算去多赖一个傻外甥五十元钱。
这50块钱，竟然就这样被白素梅吃下了。
话说回来。
二狗离开刘家庄直奔孙家岭。孙家岭离刘家庄大约四五里地，去乡里正好顺路。
二狗没有去过姑姑家，不过也大概知道孙家岭的方位，他一路打听，不消一个小时，就来到了孙千宝家。
二狗的姑姑李氏，名翠英，今年四十四岁，十八岁嫁到孙家岭。
李翠英生性和李老实差不多，老实且胆小。李翠英婚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操持家务和养育子女，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
婆婆戚氏又是个厉害人，李翠英回个娘家都要向她请示。又由于爹娘死得早，哥哥家的日子也过得烂包，回家也是给哥哥嫂子增加负担，因此李翠英就很少回娘家。
由于二狗天生呆傻，也很少走亲戚，也就是去过姥姥家。二狗今天还是第一次上姑姑家的门。
孙千宝为人还算正直，和李氏的夫妻感情其实也还不错，只是他有个愚孝的毛病，老娘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媳妇必须保持绝对的依顺，因此李李翠英做什么事都要看婆婆的脸色。
就因为这个，李李翠英在孙家就没少受气。现在娘家哥哥又死了，只剩下一个傻侄子，更失了娘家的倚仗，因此被戚氏拿捏得死死的。
上次为李老实借钱的事情，李氏根本就不敢表达意见，不过孙千宝还算明白些事理，虽然孙家的日子也过得也巴巴结结的，他还是七拼八凑地给李老实帮了一百元。就是这样，李李翠英还是吃了戚氏不少言语。
今天孙千宝去田里干活不在家。因此当二狗上门时，李李翠英竟显得有些为难了。她担心这个傻侄子上门，她少不了又要挨婆婆的白眼了。但是怕也没办法，还是要向婆婆汇报。
“娘，俺娘家侄子来了。”
“哪个侄子？就是那个傻子吗？”
“是的，是二狗。”
“他这是来干啥？是不是又来打饥荒了？”
“……”
李氏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估计二狗过来是有所求的，但是人家二狗自己还没有提，她也不好判断。
“上次借给你哥一百块钱，也算我们尽了心意，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还上了，我们也就当那钱打了水漂。但是你要明白，帮急不帮穷，他没有经济来源，你总不能帮他一辈子吧？”
“娘，俺知道。”
“你嫁到孙家就是我们孙家的人了，李家的事情自然由李家的人管，还轮不到你去操那份心。你看看上次，你那堂弟把你哥欠别人的钱都还上了，就是咱这亲戚的钱却不还了，这不明显地胳膊肘子向外拐吗？”
“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他做的不对呢。要不还钱就都不还，那钱留给二狗还能度些饥荒。这倒好，他把钱给了别人，却打发二狗又来我这里。”李李翠英也跟着抱怨道。
“还有那几间祖屋，二狗没了，那祖屋还不是他们家占着！他用二狗卖参的钱赎了祖屋，其实就是为他们自己赎的。二狗在猪圈里也不是不能住，一个傻子，要那些屋有什么用？还不如留着些钱糊着口。再加上你哥家那半亩田地，也是他们种着，以后二狗还可以申请低保，还能缺了他一口吃的？”
“娘，我也觉得这是俺娘家堂弟的主意，他就是想把二狗的东西都拿走了，再把二狗推给我们管。”
“你要掂量掂量，就算你想管，你也得有那个能力。你看看，我们家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哪里还能顾得了他？”
“是啊，娘，咱哪里还能顾得了他。”
“唉，有用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只留下个没用的。往日里有好事也没见上过门，打饥荒就记得过来了。”
“娘，俺也不想管，但是孩子既然来了，该怎么办呢？”
“你去厨房拿两个窝头，打发他走吧。”
“嗯。”
两人虽在里屋，但是对话的时候门就敞开着，根本就没人在意二狗的存在。因此二狗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反正他就是一个傻子，谁还在意他的态度。
二狗恢复正常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呆在李家村，而且大多数时间是在李金旺家念书。
叔叔和婶娘都待他非常好，堂弟妹也相处得很和谐，根本就没受过冷眼。
最多就是村上有人当他是傻子骂他几句，倒也没有多大的恶意，大多是取笑他而已。二狗除了在读书上表现得非常逆天，在其他方面并没有引人注意的表现，众人依旧当他是个傻子。二狗也懒得解释，他正想利用这个机会暗里观察一下各人对他的态度。
二狗也不说话，他坐着不动，看李李翠英下一步怎么做。
李翠英果然去厨房拿了两个窝头，往二狗手里塞：“二狗，姑也没啥东西好帮你，这两个窝头你拿着。趁着这天还早，姑也不留你，你早一点回家吧。”
出李家村的时候，二狗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至亲的人会这样不欢迎他。上午是他的二舅妈和二舅，下午是他的姑姑，都把他当成当打饥荒的了。她们只想早点打发他走，根本没人去问他生活的情况，甚至连他明摆着的腿伤都不敢问上一句，生怕一问就会沾上他们，引出什么麻烦来。
至于戚氏和舅妈对他的态度，二狗倒是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她们跟他也没什么血缘关系。
而姑姑却是他最亲的人，这样待他，让他觉得心里一阵冰凉。
他腿断的时候，姥姥拼了挨媳妇骂，也要拿二十个鸡蛋来李家村瞧他，大舅至少也和姥姥一起上了门。二狗在乎的并不是二十个鸡蛋和两个窝头在价值上的区别，而是在乎一个是送来的，一个是讨来的。
二狗没有接李翠英的窝头，他从兜里掏出一百五十元现金放在桌上，对李李翠英说：“这是俺爹借你们孙家的钱，俺叔让我还给你们。”
说完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李翠英看着二狗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的钱，窘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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