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剑落，那贯穿命理、裁决因果的金色流光，并非斩向血肉，而是径直没入了相柳存在的“根源”。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法则层面的无声哀鸣！
嗡——！
笼罩天地的蓝色命盘光幕，在周思瑜身躯彻底化作光雨消散的刹那，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随即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化作漫天蓝色的光点，缓缓消散在风雨之中。
光幕之内，周思瑜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不见，连同那燃烧殆尽的仙人命格，一同归于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相柳，依旧站在原地。
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毫发无伤。
衣衫完整，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未曾增加，依旧保持着那份超然物外的姿态，更别提吐血之类的。
然而，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极其诡异的一幕——他那一身衣服，此刻竟显得异常宽大，空荡荡地罩在身上。
只因为，相柳的身形，竟比之前缩小了极多！
变成了一个约莫少年般的身材，那张脸，也褪去了成熟与威严，变得青涩而熟悉，赫然与当初在崖州出现过的少年分身——柳木木，一般无二！
相柳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并非失血，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与黯淡。
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惊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
相柳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变得稚嫩修长的手指，感受着体内传来的、前所未有的“空虚”与“残缺”感。
“好一个周思瑜……好一个不斩肉身，不斩修为，只斩命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思瑜这燃尽一切的最终一剑，对他造成了何等恐怖的伤害。
命格，玄之又玄。
对于寻常异术者而言或许虚无缥缈，但到了相柳这等触摸到“仙人禁忌”门槛的层次，命格已然近乎实质。
它如同一个独一无二的、铭刻在存在根源上的烙印，
决定着个体的潜力、气运，乃至通往更高层次的“资格”与“权限”。
它是生命的锚点，也是力量的基石。
而周思瑜那一剑“诛仙”，斩去的，正是他这至关重要的“命格烙印”！
并非彻底抹除，却硬生生将其斩裂、削去了大半！
这种伤害，远比摧毁他的肉身更加凶险。
修为或许暂时无损，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天地法则的共鸣变得晦涩，前路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原本触手可及的某个门槛，此刻变得遥不可及。
甚至他维持自身存在形态的力量都因此衰减，被迫退化到了这更接近本源、却也更加“弱小”的少年形态。
......
或者...我们换个更好理解的方式，
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游戏，
那么每个生灵，自诞生之初，便拥有其独一无二的“底层代码”。
这套代码决定了你的种族模板、初始天赋、潜在的成长上限，甚至是你在世界规则下的某些“特权”或“限制”。
一个人物可以随着时间成长，获得经验，
然后将系统属性点可以分配到他的各项数值上，
从而就有了......有的人颜值更高，有的人寿命更长，有的人更聪明。
但无论你的“属性值”堆得多么高，你的装备多么豪华，你所构建的技能树多么精妙，这一切都运行在你那套与生俱来的“底层代码”之上。
在游戏中，一个角色死亡，只要其核心代码没有被破坏，后台研发可以让你复活、轮回转世，甚至复刻出成千上万个完全一样的你。
但，如果你的“底层代码”被人动了呢？
你的能力数值，还有用么？
......
周思瑜那燃烧性命斩出的诛仙一剑，所做的正是如此。
它没有去删除相柳辛苦修炼得来的“高额属性”，而是直接动用最高权限，暴力篡改、甚至删除了一大部分他自己的“底层代码”
他必须立刻“下线”，寻找能修复或绕过这底层代码损伤的“补丁”，
否则，不仅未来进阶无望，就连当前版本的“在线状态”都可能因为代码崩溃而无法维持。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柄原本幽光流转、散发着洪荒气息的共工戟。
此刻，这柄强大的神器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神器独有的光华已然黯淡，如同蒙尘的凡铁。
为了抵挡那斩向命格的一剑，他不得不牺牲了这柄神器几乎全部的灵性与本源，以其作为“替身”，承受了大部分斩击之力。
要不是这样，恐怕他今日，真的要被周思瑜以性命为代价，永远地留在这方寸命盘之中了。
相柳深吸一口气，将灵性大失的共工戟收起。
......
就在这时，一道挥动着黑色羽翼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正是前来复命的长孙极。
即便相柳的外貌身形发生了如此剧变，退化到了少年模样，长孙极那被改造后略显空洞的眼神，依旧在第一时间精准地认出了他。
“0号，东西到手。”
相柳看了眼面前波澜不惊的长孙极，意味深长的笑了下。
“不错，辛苦了。我已经通知所有人，全线撤退。”
长孙极的目光落在相柳明显缩水的身体上，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你这是……？”
“无妨。”相柳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自嘲：“只是被周所长……临终前，好好上了一课。”
“这次回去，恐怕我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了。”
就在两人对话之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荡漾开来。
相柳和长孙极几乎是同时猛地扭头，目光如电，射向方才周思瑜燃尽一切、化作光雨消散的方位！
只见那里，原本因为命盘崩碎而逐渐散去的能量乱流和雨雾，不知何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
在虚空之中，一点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正由内而外地亮起！
那光芒越来越盛，最终清晰地显露出其形态——
那是一颗……心脏！
通体如同最纯净的黄水晶打造，晶莹剔透。
它约莫拳头大小，形态完美，正在虚空中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
咚……
咚……
咚……
每一次跳动，都仿佛与天地法则共鸣，虽然生命力不强却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
尤其是此刻命格损失大半的相柳！
“这是......命格？”
相柳那少年般的脸上，露出了凝重和惊疑不定的神色。
周思瑜……你竟然还留下了这种东西？
到死了，都还在布局？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绪，
那种情绪，叫钦佩......
......
相柳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目光紧紧锁定着那颗悬浮在空中、缓缓跳动的金色心脏。
一种源自命格残骸之间的微妙牵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想要探究这周思瑜留下的最后奇迹，或许……其中还蕴含着弥补他命格损伤的契机？
就在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暖金光的刹那——
嗡！
他面前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
一道身影以近乎撕裂空间的方式，强行闪现而出，挡在了他与心脏之间！
“滚开——！！！”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啸，伴随着身影的显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狠狠刺破雨幕！
那是一个少年，身上原本鲜艳oversize的潮牌衣服，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左边肩膀上赫然有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手指粗细的血洞，虽然暂时封住不再流血，但那破损的衣物和翻卷的皮肉依旧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狼狈不堪。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那双比相柳此刻更加幼嫩、却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在相柳之前，一把将那颗金色的心脏捞入怀中！
他的动作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玩世不恭的随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疯狂！
他双手死死地将那颗心脏护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胸口，蜷缩着身体，用自己单薄的背脊对着相柳和长孙极，仿佛要将那最后的温暖与希望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相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炸毛小猫般、却又散发着浓烈悲愤与死意的少年，微微蹙眉：“恶童？”
此刻的风思亮，缓缓转过头。
他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叛逆与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悲痛与……狼性！
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滔天的恨意，死死地钉在相柳和长孙极身上。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呜咽和低吼，像是护食的幼狼，面对着觊觎它至亲遗骸的强大掠食者，龇出了尚且不算锋利的牙齿。
现在谁想碰这颗心脏，除非从他风思亮的尸体上踏过去！
幼狼虽幼，獠牙未丰，
但护亲之志，
可昭日月，可撼山岳！
......
......
长孙极冰冷的目光落在风思亮身上，杀意一闪而逝。
“0号，要杀了他么？”
闻言，相柳并未立刻回答。
他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少年，看着那跟周思瑜相貌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庞。
良久，相柳缓缓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金色心脏，也不再看那如同受伤幼狼般充满敌意的风思亮。
“走吧。”
他淡淡地对长孙极说道。
长孙极微微一怔，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未质疑，只是沉默地跟上。
相柳一边缓缓踱步，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对那位已然消散的对手做出最后的回应：
“华夏……已经失去了你这根仙之柱。”
“若再少一个未来柱石……”
“……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话音落下，他与长孙极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如同融入雨夜的水墨，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没有再回头，将那片承载着无尽悲伤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废墟，留给了那个独自舔舐伤口、守护着最后亲情的少年。
风雨依旧，却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杀伐之气。
这场因山海丹而起的惊天变故，似乎终于在这一刻，
画上了一个充满残缺与遗憾的句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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