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李过再度来袭，路远让随孟大海赶来的徐氏兄弟紧急在村子南北路口分别布置机关。
有了周夫人带的二百多精卒，同时紫荆关内加入的一千原大明守军，大多数人家眷殁于李过兵士的屠戮之中，也变得同仇敌忾，战意满满，路远便没有急于赶路。
记忆中，李自成这时候已经在一片石之战中大败于八旗铁骑之手，一路溃逃回了北京城。
作为他最亲近的将领，李过如果得到叔父大败而归的消息，就算再有不甘，肯定也要赶回去救驾。
青壮们纷纷寻找各自家眷，幸存的喜极而泣，殁去的含泪收敛尸骸。
村北一片荒弃的田地上起了近千座新坟。
齐公公的坟是长平亲自铲下的第一锹土，经过路远的建议，他的木牌上刻着“大明武进士齐天栋之墓”，那应该是他的一个英雄梦，只是为了他深爱的女人，他放弃了这一切。
被包扎好的李来亨也坚持给老妇修了个坟，尽管很多人对他还是怒目而视，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在那简陋的土包前，用双脚夹住一块木板，右手持短刃歪歪扭扭刻下七个字“李来亨义慈之墓”。
远远地，路远看着这个萧索的身影，为自己收服了一位历史上的抗清英雄而略微减了些痛悔和郁闷之气。
天亮后弃了紫荆关的段飞嵩，这时也带人赶到了柳塘村。
他见李来亨无人看管，甚是奇怪；待了解事情缘由后，虽然心下愤恨，却一样不敢造次，只是一见到李来亨就暗自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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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过这边，经过大半夜苦战，集合队伍时，八百人剩了不到三百。
钟都尉也被最后杀来的那名女将砍了头颅。
战死的未必有那么多。
败退时，不少士卒拼命捡拾银子，随后便四散逃离。对他们而言，不顾性命地厮杀多是为了富贵，如今抢了很多银子，谁还愿意继续拼命呢？
汇合了刘都尉带的几百步卒，最初的二千五百人，已不足一千。
众人对这支残存的大明队伍充满了畏惧。
经过晚间一役，李过也知仅凭自己这些人很难捉拿长公主等人，而附近的所谓大顺军，几乎都是残明降卒，很难保证不像紫荆关那样临战反水。
盘算之际，三骑快马飞奔而至，当先一人将一封密信交到李过手中。打开信，李过脸色大变，低头不语。
良久，他做出安排，遣一部总，带着一队兵卒，寻到流民队伍后，远远缀在后面，看看他们的最终去向，再行回禀。
其余所有人，随自己走易州方向折返京城。
四月二十二日，大顺军在围攻吴三桂时，满清八旗突然参战，大顺军遭受重创；次日再战，全军溃败，刘芳亮和高一功重伤，九万精锐殁于此役。
这就是李过看到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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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经过一夜露宿，第二日午时，郎山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碧波荡漾的易水湖，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正午的阳光直射在镜面上，如同无数颗钻石在闪烁。
鸥鸟或两两追逐，或成群结队，自由地在湖面上飞翔。
岸边野花盛开、杨柳成荫，远处青山倒映，仿如顾影自怜的美人。
眼前美景，让经过了一番生死搏杀、劫后余生的整个队伍都欢悦不已。
在这样的乱世里，活着就是幸运，此刻的他们，不仅活着，还感受到这世间难得的静谧，所以，很幸运。
三日后，所有人和财物器具都过了易水湖，进入郎山。
由于缺乏足够渡船，只能分批进山，这一次，外围警戒非常严密，却再无闯军袭扰。百姓只道是老天佑护，路远却明白，现在的大顺军，根本顾不上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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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村一战，让路远心情一直很沉重。
众人面前，他还必须是运筹帷幄、举重若轻的路指挥使，是大家心目中的主心骨。
一个人的时候，他却经常感到被压得喘不过气。
后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从来没想过几千人的性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穿越以来一帆风顺，尤其是同时完成劫银和救太子，让他偶尔也会陶醉于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可是，柳塘村，稍一疏忽，就让村外立起了一千座新坟，让一千个家庭天人永隔。
他想一醉方休，可是能喝到的酒基本醉不了他。
他想狂嚎怒吼，可是如果他这么做了，众人还能安心地面对未来吗？
这未来，是他描绘的，是他引领的。
他，责无旁贷！
后世，他的理想就是多挣点钱，让父母不再因为经济压力而离婚。
让弟弟妹妹能因为有这样一个大哥而骄傲。
可如今，他要承担的不止是一个家，而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他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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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月末，繁星满天，实在睡不着的路远，一个人走向湖边。营地内御寒的篝火与星光交相辉映，偶有孩童的啼哭声传来，刺破了静谧的夜晚。
这哭声似在提醒他，如当初的小非小凡一样，需要他的照顾。
他疾步向营外走去，想逃离这哭声。
张小山不放心他，远远跟着，也被他很不耐烦地喝止了。
这一刻，他谁也不想见，除了静静。
静静并没有出现，但是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还是跟来了。
“三通兄，无须陪着小弟，我只是想一个人坐会。”对于张三通，他还是很客气的。
“路大人悲天悯人，顾怜苍生，实属我等的幸运。”张三通的开场白让人无法拒绝。
“不过这乱世人命如草芥，如果大人执着于生死，如何担得起这光复大明的重任呢？”
路远没有回答，他对于光复大明无所谓，即使是妹妹的意识在长平公主的身体里，他也不觉得这个大明有什么值得光复的，他只是受不了人命如草芥！
“三通知道大人心地良善，其实这也是三通愿意辅佐大人的原因。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谁愿意追随只求个人功名利禄，不顾手下死活的将帅？
生逢乱世，我等能做的就是持心周正。至于手段，无论如何，怎能没有死伤？
便是这营中百姓，试问如果有人重金贿赂或是性命威胁，大人敢保证他们不会向我等刀剑相加吗？
大人要做的是带领我等，护佑长公主，平虏灭贼，重建煌煌盛世大明，又怎能一味郁于些许生死？
换言之，如大人能以经天纬地之才，扫平贼虏，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世界，岂不是能救下更多苍生！”
张三通说到这里，眼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点弥勒佛的样子。
路远好像明白了一些，虽然他依旧不认同人命不值钱，不必在意。
但是为了救更多人，而不得不有人牺牲，这在任何年代也是必须的。
只是，如何让人心甘情愿去牺牲，而不是被骗，被强迫？
如何让牺牲者在九泉之下不会心寒，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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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张三通仿佛能看透路远的心思一样，直接照搬了一段孟夫子的原话。然后也不等路远说什么，转身而去。
胖胖的背影让路远觉得忽然心里暖暖的。
张三通的话对路远来说犹如醍醐灌顶。
既然路是自己选的，不管多远，不管多难，走下去，不再给自己任何逃避的借口。
无论何时何地，该担负的责任，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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