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之上,夏日暖阳

霜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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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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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阳的项目虽没有暂停,但也缓了下来,总集团给出的理由是选址的问题。原本馨阳疗养院选在了市区,但因为周围居民反对已经被迫停工,公关部去了几次,都没用。在周围小区居民的眼中,不正常的和濒死的人才进所谓的疗养院,而这些人想当然地必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蔺暖阳头痛不已,咬着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钟守意暂缓的提议,最后将地址改在了公司在开发区买的一块地上。那里虽然有现成的楼房,但还未装修,原定的五月开业,看来必须要延后了。

忙项目的时候没日没夜,现在一暂缓,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其实,按部就班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不用开车,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多坐几站地铁去逛个商场。

那天蔺暖阳的心情不好也不坏,临时起意去逛街是因为蔺董向她吐槽钟守意回国半个月自己的房子早就打扫好了还不肯搬走,给的理由是新房子那边没有洗漱用品。这半个月钟守意和蔺暖阳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住着,见面的次数仍旧屈指可数。她隐隐约约能猜到他赖着不走的真正原因,不戳破是因为他的确是个生活白痴,而她还没有气他气到任其自生自灭的程度。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家里的阿姨打电话说钟守意新房那边的阿姨已经签好合同,第二天就可以上岗。蔺暖阳心一软,一遍骂着自己贱骨头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列了一个购物清单,里面全都是钟守意最喜欢也是最习惯用的生活用品,再一想,二十四拜都拜了也不差最后这一哆嗦,给谁都不放心还是自己跑一趟商场亲自挑选更稳妥。

这已经是陶云澈第四次在地铁上看到蔺暖阳,第一次,他是无意发现的。下班高峰期,人挤人的车厢里,他习惯性地躲在角落里,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好看到她随着人流上车,一个左侧门,一个右侧门,中间隔了十多人的熙熙攘攘,仿佛隔了一个世界。第二次到第四次,他摸到了她的规律,她总喜欢停留在倒数第二节车厢的门口附近,坐六站下车,于是他就想,如果之前他也固定在倒数第二车厢,说不定他们会擦肩更多次。

这一次蔺暖阳没有坐六站下车,坐了十站,这一站也是陶云澈要下车的站点。她在他的前面下车、上扶梯,穿过d1出口,左拐进了一家商场。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走路的时候仍旧习惯半低着头,微风吹起的时候,发丝微动会露出耳朵里的白色无线耳机。她是个安静的人,从不左顾右盼,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每走到一个地方,周围就像加了特效一样会屏蔽一切嘈杂,跟着她那单薄孤独的背影就像走进了一条凭空出现的路,狭窄却独立于这世界。

陶云澈在蔺暖阳拐进商场的那一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他实习的中医院就坐落在商场隔壁,如果从地铁站下车需要绕段远路走过街天桥,从商场穿过会节省至少一半时间。一转弯,他的脚步便匆忙起来,没有回头也不会猜她进商场买什么。两人仍旧像千千万万偶尔相识但无深交的陌生人一样,你过你的生活,而我也有奔波的世界。

选完东西,蔺暖阳将钟守意新家地址留给了服务员,能配送的坚决不带走,只把那些七七八八的小东西拎在了手里。之后她才去超市旁边的米线店填饱肚子,原本想继续坐地铁回家,但东西太沉,干脆打了辆车,直奔钟守意的新家。

钟守意的家就在蔺暖阳小区隔壁,也是别墅,室内面积三百多平还有一个一百多平的大院子,是爷爷给他的。蔺暖阳想起了她那从未住过的小LoFt,当年蔺董给她买的时候还落了爷爷好大埋怨,说什么女孩子早晚要嫁,买房子也是浪费。老人家就是这样,对待疼爱的晚辈不会表达爱意的时候便用物品或者金钱来代表,小到一颗糖大到一栋大房子或者一家公司。蔺暖阳不嫉妒钟守意得到的物质,却嫉妒他得到的宠爱,这可是她努力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得到的,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多可笑,都快二十二世纪了还有这种偏见,可就是这种可笑的偏见让她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

按下密码,“请开门”的提示音说了一半,门便开了,钟守意满脸疲惫,站在门里握着门把手,愣愣地看着蔺暖阳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蔺暖阳手都被沉重的购物袋坠麻了,见他一点眼力见没有,胳膊肘便用了力,捣开他进了门。身后传来了外卖小哥的声音,蔺暖阳这才知道他恰好开门的原因。

“吓我一跳,我寻思着外卖员怎么知道我家密码。”

蔺暖阳知道钟守意在没话找话,也没打算回应他,拎着袋子麻利地将东西分别放到了客厅、餐厅、卫生间、主卧和二楼的大平台上。平台做成了阳光房,绿植要周末才能到,现在只有两把藤椅和一个茶几摆在中央。

“现在就买驱蚊的?”

钟守意亦步亦趋地跟在蔺暖阳身后,这会儿看上去已经从惊讶中缓过来了,总想着和她套个近乎。

蔺暖阳仍旧不搭理他,又拐进紧邻阳光房的书房,将购物袋中最后一点东西拿出来放到了书桌上。钟守意伸头一看,是个小垃圾桶。他看书或者工作的间隙有吃零食的习惯,以前总会把书桌弄得一团糟,没少让她吐槽。

这个小小的垃圾桶让钟守意忐忑不安的心变得放松起来,还得是亲妹妹,再大的气也不耽误关心他,虽然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但说到底还是刀子嘴豆腐心。蔺暖阳就在钟守意想当然的雀跃中转身面向他,很容易便猜透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手心里躺着几张长条状的商场购物单据。

“亲兄妹明算账,3876.19,这里面包括明天到货的部分定金还有今天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回路费算我友情赠送,转钱吧!”

钟守意盯着蔺暖阳,掏出手机的时候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但这种无奈掺杂了太多一个哥哥对任性妹妹的纵容,他很快按下了一串数字,却发送失败,原来她拒收了他的消息。

以前的时候是qq、mSN,后来有了微信远在国外的钟守意立刻加了蔺暖阳,那时他俩已经决裂,他发送好友申请的手都是抖的。后来还是妈妈出了面,大肆渲染着这个不合格的哥哥这些年有多后悔,不止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甚至工作都做不好。蔺暖阳明知道这里面有很大夸张成分,但还是不忍心伤阿姨的心,总算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他逮住机会立刻写下篇小作文解释当年事,她却一直没有回应,在鼓起勇气再次道歉的时候,系统提示他她已经拒收了他的消息。钟守意就这样从开心的顶端瞬间被打倒谷底,打得他好半天缓不过来。后来他又尝试过几次给她发微信,结果都是一样的。直到他结婚,他没有了写小作文的勇气,只写下了五个字“我要结婚了”,这次,发送成功了,很快,她也回了四个字“祝你幸福”。之后,又是拒收,再到他离婚,他又发“我离婚了”,这一次,又发送成功了,她还是回复那四个字“祝你幸福”。再之后是他决定回国,他照例还要给她发条信息“我要回国了”,成功了,她却只回了一个字“嗯”。从此之后,他便又躺回到了她的拒收信息名单里。

钟守意将手机屏幕举到蔺暖阳眼前:“为什么老是反复拒收我的消息?”

蔺暖阳操作着手机,头也没抬:“作为你的妹妹,我有义务知道你的每一件人生大事。但别忘了,我气还没消,你以为你一篇小作文一个对不起这事儿就过去了?做梦!”

向来迟钝的钟守意敏锐地发现了,蔺暖阳总有办法把他摁到泥土里,无论他飘得多高。他其实很想笑她幼稚,对付他还是孩子气的那套,可他就是贱,就算她用再幼稚的方法对付他,他都会因为与她有了互动而开心的要命!

蔺暖阳扫一眼举在她眼前的手机屏幕上的那一串零:“我一分钱都不会多要你的,不然我还会把你删除。”

钟守意非常听话一分不差地转了:“别拒收了,以后工作的事还得经常联系。”

蔺暖阳点点头,转身下楼。

“阳阳,哥哥可以抱抱你吗?”玄关,站在身后的钟守意突然问。

蔺暖阳换着鞋,没有回头,在关门的那一刻,吐出了一个“不”字。

钟守意伸出的双臂颓然落下。他一直都记得,蔺暖阳受委屈的时候总喜欢要抱抱,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受的委屈不计其数,但却不再需要哥哥的拥抱了。曾经她是多么喜欢他依赖他,把他介绍给她所有的玩伴,自豪地说“这是我哥哥,亲哥哥”,可如今,她好像已经不想再认他了。

教授忙完已经是陶云澈到达医院的一个半小时后,这段时间他跟着师哥为两个重症病人做了缓解疼痛的治疗。

“肖董比较相信你,点名让你去。”教授一边换着衣服,用眼神示意陶云澈拿上出诊药箱,“这次以你为主,我在一旁辅助,大胆去做。”

陶云澈点点头,脱掉白大褂跟着教授一起离开了医院。

“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性格太内向。肖总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又这么欣赏你,你要是嘴巴再甜一些,说不定以后留院的事就好办了!”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陶云澈一贯这样告诫自己,他仍旧沉默,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教授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他没反应也不再多话。

一回家蔺暖阳就看到了歪坐在沙发上的蔺元舟正和蔺董说着什么,蔺董脸色不太好,应该是动了气。该有的礼貌一样没少,打完招呼,蔺暖阳想上楼,被喊住了。

蔺暖阳走到客厅,在蔺元舟隔壁的沙发坐下了,再看一眼他和蔺董的脸色,猜测着两人之间的不愉快是不是因为她。

“你去守意那了?”蔺元舟问。

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蔺元舟的眼睛,他来得也太快了些!蔺暖阳也不多做解释,微微一笑:“怎么,小叔可以来看自己的哥哥,我不行?”

蔺董扶额,头唰地一下撇向了窗外。

蔺元舟特不喜欢看蔺暖阳这样笑,特瘆得慌,但他今儿心情好,不和她计较:“爷爷明天安排你相亲,具体时间地点我发你微信。”

蔺暖阳的视线投放到蔺董身上,蔺董不肯回头。这件事竟然是从蔺元舟口中说出,看来这相亲对象不怎么样啊!蔺暖阳心里想着,嘴角的冷笑更甚了。

发完微信,蔺元舟抬头看蔺暖阳:“发你手机上了。你甭看你爸,他不同意也没用。你也马上三十岁的人了,这个年龄的女人连恋爱都没正经谈一次显示不出你纯情,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蔺暖阳回看着小叔,脸上仍旧挂着笑,一本正经地提醒:“你和沈落蕊谈的正经?”

这是蔺元舟公开的秘密,好多人知道却从不挑明,以为不说这事儿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蔺元舟显然没想到蔺暖阳会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恼羞成怒:“关你屁事!”

吵架蔺暖阳从来都不在怕的,立刻反唇相讥:“不关我事,关你的屁事,关我二婶的事!”

“少耍嘴皮子!”

蔺董唯恐蔺暖阳吃亏,不情不愿地将头拧了回来,刚要在中间调和,突然听蔺暖阳转了话锋:“我跟谁相亲?”

一听这话,蔺董立刻又将头拧了回去,蔺元舟似乎也有些难以企口,停顿片刻才放缓语气回道:“肖卓。你们之前虽然闹得不愉快,但那时年轻不懂事。”

蔺暖阳心一沉,脸也拉了下来:“你确定他现在懂事了?”

蔺元舟猛地站了起来:“去就得了,废什么话!”

蔺暖阳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叔是想说我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如果还想赖在蔺家就得听话,对吗?”

蔺元舟走了几步停下了,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蔺暖阳:“我和爷爷都不欠你的,也犯不着看你的脸色。我们也不强迫谁,想去,你就去,不想去,回了肖卓,不用在这阴阳怪气的!”

蔺暖阳微微一笑:“你欠沈落蕊的?那你怎么不把肖卓介绍给她,想当年她也是在肖卓床上滚过的!”

“少他妈放屁!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没有点教养了?!”

蔺暖阳正儿八经地给气笑了,两只手啪啪地鼓起掌来:“小叔教养好,向小叔学习!”

“爱去不去!”蔺元舟气得扭头就走。

蔺暖阳的脸一下耷拉下来,蔺董看事不好,抛下一句“别听老二瞎咧咧”便上了楼。

前段时间为了投资的事蔺暖阳硬着头皮和肖卓谈过一次,不但没谈出结果被爷爷知道了还臭骂了她一顿,说她不知廉耻毫无尊严去求一个无赖。没想到过了才几天,爷爷也是能屈能伸的,竟又安排她和肖卓相亲。蔺暖阳一肚子气没处撒,扭头又出了门。

打了两个电话肖卓没接,蔺暖阳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去肖家,他的电话又打回来了。

蔺暖阳直奔肖卓说的地点而去,一开门,喧闹的音乐声直面扑来,蔺暖阳赶忙塞住了耳朵,光怪陆离的灯光晃得眼睛疼,好不容易才找到坐在VIp卡座里的他。

“你爸都要死了你还在这嗨!”蔺暖阳扯着嗓子喊出的声音特别陌生。

“他就是扭到了腰,吓唬人呢!”肖卓笑嘻嘻地喊了回来。

肖董估计到了更年期,这段时间特别能折腾,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舒服,妈妈在世的时候为他介绍了经常为她看病的中医,从那之后药就没断过。前几天又摔了一下,听说还挺严重。

肖卓的卡座一共可以坐八人左右,这会儿只坐了六个人,这六个人全都成双成对,蔺暖阳一进去就成了异类。

肖卓一直走的都是清冷路线,霸道总裁那种,全是装的!他勾手叫过一个服务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服务生很快跑开了,几分钟后,一个高大油腻的肌肉男站在了蔺暖阳的身边,一看到她便像绿巨人浩克那样显摆他的肌肉,要不是怕打不过他,她真想给他一巴掌。

蔺暖阳离肌肉男远了一些,转向肖卓,意味深长地笑着:“怎么,忘了我的口味了,这不是沈落蕊喜欢的吗?”

肖卓端着酒杯的手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缓缓抬眸碰上了蔺暖阳戏谑的眼神,差点没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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