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解开了山河大印的围困，并派遣数十辆满载着酒肉菜粮的马车前来，为李翼手下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卒们补充体力。
军中的将士本来没有一个敢接受东唐突然送来的粮食，生怕那看起来色泽艳丽的饭菜之中被那些东唐人下了剧毒。
直到见到了随着马车回来的李翼也招呼他们用膳，他们这才安心受用这些令他们口水直流三千尺的酒肉餐宴。
易泽帆坐在一处山坡的石头上。
在这个位置，可以将李翼那正在狼吞虎咽的军部尽收眼底。
身后传来了些许脚步声。
“你来的正好！”
易泽帆头也没回就向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来到自己边上，嘴里继续说着。
“我觉得我有点不太对劲。”
易星辰手中捧着一块界面眼花缭乱的显示器来到了易泽帆身侧，视线却一直落在显示器上。
“说。”
罕见的简洁。
“我这两天好像有点冲动，总是一言不合就把人砍了。”
“比如？”
易泽帆望着下面那狼吞虎咽的军部。
饿了两个月，即便是有着出窍境修为的李翼都没管住自己的嘴，仿佛胡吃海喝一般，与手下的将士们“争抢”着酒菜。
“我刚才差点弄死李翼他妹。”
易泽帆看了看自己先前掐住李瑶咽喉的手掌。
他当时的确起杀心了，还是没来由的杀心。
“他妹？”
易星辰注视屏幕的视线稍稍一滞，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哦，李瑶是吧。”
“李瑶死了的话，青州和扬州就很容易拿下了。”
“从理性来讲，这是对的。”
“冲动是不过脑子的，你这个，应该叫偏激。”
易星辰淡淡地说着，目光依旧不曾离开手中屏幕上的界面。
易泽帆挠了挠头，尽管现在的他并不会痒。
“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以前也有，只是不太明显。”
易星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显示屏，稍稍严肃了一些。
“兽性代表着的不仅仅是本能与冲动，它也代表了一个人的感同身受，或者说是，人情味。有了这个，人才会是人。”
“你被剥离了兽性，仅剩的理智虽然令你无比清醒，但同时也将你变得愈发偏激。尽管在清醒的理智的支持下，那样叫人觉得偏激的选择很多时候还是正确的，可却也不像个人了。”
“我虽然察觉到了，但是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做，关于这方面，我没有任何资源可供我涉猎研究。或许那个陆盛风知道一些，可惜玄玥说他短时间回不来，我现在能做的，仅仅是盯着你而已。”
陆盛风说过，他会来到混元界，是因为救世主在混元界。
现在救世主走了，他自然也不可能再在这里逗留。
她不回来，他是不会来的。
这一点，易泽帆还是明白的。
山坡上的树木早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杆子，没什么遮掩。所以，从北面来的风就格外嚣张，冻得原本“孤傲”站立着的易星辰都不由得紧了紧衣襟，蹲下，躲在了易泽帆的后面。
易泽帆远眺北方。
“星辰，赵延那边还没联系上么？”
“还是联系不上，通讯器失联了。大概跟你以前一样，掉了，或者是跟人对战的时候损毁了。”
“那你的传送装置可以直接把这里李翼的军部送过去么？”
躲在易泽帆身后避风的易星辰摇了摇头。
“不行。”
“我的问题。”
“我本来想着拿下了整个幽州以后，我再去给那几个城池建造传送的落点。前几次传送，用的都是赵延通讯器的定位。所以，现在只能送去兖州的北昌城，然后再北上进入幽州。”
“那就这样吧。”
……
飘扬纷飞的鹅毛大雪落入地上混着血水的污浊冰沙中，逐渐凝固冻结。
残破的兵刃与血迹斑驳的衣甲碎片被遗弃在乌黑泥泞的地面上，被大雪逐渐覆盖，凹凸不平的雪包如同一个个坟冢一般，透着异样的冰冷。
漫天飞扬的白色将浑浊污秽的地面覆盖，倒映出的微弱白光却依旧令这寒夜失去了几分黑暗。
北风肆虐，带坏了温柔的雪，抽打在人的脸上，像是一片划过的冰刀一般，疼得呲牙。
孤高耸立的哨塔中，冷风在扑灭了照明的火焰之后却依旧不肯停手，乐此不疲地吹鼓着火把上残余的赤红色火星。随风飘散的烟缕，那是火把本就不长的寿命。
哨塔上的人影颤抖着手，将固定在支柱上的火把取下，在微弱火星的照明下，他取出了一对打火石。
“啪嗒！”
他蹲在地上，奋力敲击着，只是火石相撞时溅出的火星都还没来得及落到火把上，便被一直在身边看热闹的寒风尽数吹灭。
“将军！”
伴随着一阵零碎盔甲碰撞的声响，一位身上积着层雪的士卒进入漆黑的哨塔之中，对着那个敲打着火石的人影拱手一拜。
“加上您，再加上全部的伤员，我们也只剩下一百零三人了！”
“先前前去禁龙谷求援的小队，只有王步回来了，他说，他说禁龙谷已经没有修士看守了，那些修士都叛入北秦了！”
“将军！营中的柴火也没了，我们去向城里的百姓借，他们竟然闭门不管！”
“将军！在这样下去，北秦那群杂碎没能将城攻破，我们这些个兄弟倒先冻死了！”
那士卒神情激愤，抖掉了身上的积雪，满含怨念，喋喋不休。
赵延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继续奋力敲打着手中的火石，可直到他都将手中的火石击碎了，也没能敲出足够的火星点燃被风熄灭了的火把。
他松开了手中破碎的火石，宛如自嘲一般自言自语。
“王上在，他们是华国人，王上没了消息，他们就是北秦人了。”
那士卒闻言，怒意霎时间攀附而上，占据了他那张许久没有擦洗的污浊不堪的脸。
“将军！我们去抢吧！”
赵延倏地站起，转身面对着一脸怒容的士卒，厉声喝斥，可目光之中却尽是不甘。
“你以为我们凭什么可以守到现在？是因为那些百姓还没有去给外面的北秦兵开门！”
“我们善待百姓，所以他们虽然不帮我们，但也不出卖我们！”
遭到呵斥的士卒顿时没了脾气，只是一想到现在的凄惨情况，还是忍不住开口。
“可是，可是将军，在这样下去……”
还不等士卒说完，赵延便伸手从哨塔顶棚上抓了一把积雪，以雪为布在那士卒的脸上擦拭着，而那士卒也不得不停止了发言。
“去把那些死了的兄弟烧了吧！”
“但是那是兄弟们的……”
听到这样的命令，那士卒顿时安静不下来了，竟然直接甩来了赵延为他擦脸的手，激动地喝道。
赵延自然是早有预料，立即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安静。
“如果有机会回去，骨灰也好带一些。”
士卒剧烈呼吸着，因为激动而提升的些许体温迅速跌落，他点了点头，略显落寞。
“我知道了。”
士卒下去了。
然而就在士卒下去之后，在哨塔上孤身一人的赵延却是突然冷冷开口。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的呢？”
“桀桀桀，没想到你一个出窍境的将士竟然可以察觉到我的存在！”
飘扬凌冽的风雪夜中，一位棕褐色道袍的修士逐渐显形，凌空悬立在与哨塔平行的半空，背负双手，一脸傲然。
“不，我没察觉到你的存在。”
赵延摇了摇头，拿起了倚靠在哨塔支柱上的银色长枪。
那修士闻言不禁有几分意外，立即好奇地追问道。
“那你先前为何如此有底气的说出那样的话？”
“呵，我修为虽然不如你，但我又不是笨蛋。”
赵延握紧了手中的银色长枪，不屑地回复道。
“你身上积雪了！”
那修士听得赵延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刚想要夸他两句，却是见到了赵延轻蔑不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竟是在讽刺自己。
周身激昂的灵气搅乱了风雪，那修士怒目圆睁，沉声喝道。
“面对前辈竟然如此无礼，华国的人，果然都是蛮野之徒！”
“你是北秦的狗，我是大华的人，人需要对狗保持礼貌么？”
“大胆竖子！当真不怕死么!”
修士怒喝一声，弹指间，一柄森然长剑便在滂沱灵气的托扶下落入了那修士手中，荡出的一圈锋利灵气圆刃劈断了哨塔的顶棚。
然而赵延面对这样的威胁不仅不曾躲闪，甚至主动往前一步，腾腾灵气冲开了落下的鹅毛雪花。
“呵！北秦若真的想要拿下我手中的城池，就我手头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坚守这么长的时间！”
“兖州的那些北秦官臣强征大华的百姓南下，真当我一概不知么？”
“你现在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你的上面给你下了死命令吧？”
“你上面的人急了……”
“为什么会急呢？”
“我猜，是南边出了什么变故吧？”
“是华王回来了！对吧！”
赵延极富自信的笑着，仿佛是已经取得胜利的胜者一般。
这修士没见过华王，对华王的了解也仅仅是道听途说。他自认为他不惧怕华王，哪怕华王就站在他面前也一样。
可此时，赵延嘴中的“华王”二字却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他不明白，他怒吼着，试图压制那莫名其妙的恐惧。
“胡说八道！那暴君已经死……”
然而赵延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疯癫的狂笑竟是惊醒了整个雪夜。
“华王回来了，你们北秦，完了！”
“闭嘴!”
震荡的灵气伴随着修士狂怒的暴喝顺着手中的长剑劈斩而下。
飘雪纷纷扬扬的寒夜中，耸立于城池巅峰的哨塔轰然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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