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听到他自辩说：
“我想着，一个贺鲁还不是手到擒来，上回是没尽心，下次肯定能行，我给他抓回来不就行了，小皇帝还能怎么生气。”
崔氏一双细长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
“老匹夫，你可真糊涂啊，我总跟你说，说话之前想想别人怎么想，不是你怎么想！那可是皇帝，大权在握的皇帝！你怎么想重要吗？”
程咬金有些心慌，微微前倾了身子，两手抓着一边儿椅背，问：
“那……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崔氏气急了，端庄地坐姿都歪了过来，对着他，压低了声音喊：
“他定然是后悔当初不该派了你去！恨不得你滚远一点儿，眼不见心不烦！你怎么还敢烦到他头上？”
程咬金愣住了，想了想皇帝当时的表现，似乎是这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他懊恼地一摸头，说：
“哎……这小皇帝心思重，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他想什么……不像陛下，爽利的很，爱恨都摆在脸上，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些。”
他心里头的陛下，自然只有太宗皇帝一个。李善只是个“小皇帝”罢了。
崔氏不禁白了他一眼。
她心想，太宗皇帝想什么能真让你知道？他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爽利罢了，也就你们这些傻子，觉得他单纯可爱。
可是这话她不敢当着程咬金的面儿说，那是他心里头的神，谁说半个不是，都是罪大恶极。
崔氏正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就听程咬金又说：
“……这么说起来，武皇后的脾性倒是爽利，颇有些陛下当年的样子，她骂了我一通，我心里头还挺舒坦的，也不生气。”
崔氏嘴角抽抽了一下，斜眼看着自己的老夫君，眼神幽怨中又带着无奈，心里头说，你就是个贱骨头。嘴上却说：
“我看，凭着你重振我们崔家是没戏了，我也不想着让你举荐提拔崔家子弟了，先保好咱们自己的性命再说。请调吧，趁着陛下还有耐心，咱们自己滚。”
第二天，程咬金就上了一份请调外地的奏章，同时崔氏也进了宫，去见皇后。
这次倒是不用等，很快就见了。
一见面，崔氏便躬身赔罪：
“娘娘，昨日是崔氏的夫君莽撞不懂事，冲撞了陛下和皇后，还请娘娘千万不要怪罪。”
武柔昨日将程咬金骂了一顿，骂得爽快，李善也听得高兴，她哪儿还有气？
“昨日是在气头上，我心疼陛下的身体，言语有些过了，卢国公没有生气吧？”武柔缓缓地说，语气透着暴风雨之后的，那种极致的温柔。
崔氏连连说道：
“哪有，娘娘骂他，是念着他的好呢，若是换了旁人，就凭他的糊涂行事，恐怕娘娘一句话不说，就给拖出去了。
而且他回去就跟我说，娘娘骂了他这一顿，还挺爽快，又为他着想，心里头舒坦着呢。”
这是像程咬金能说出来的话，武柔微微歪了一下头，勾着唇角似是在琢磨，抬手道：
“坐吧。”
崔氏观察着皇后的表情，生怕她不信，坐下之后又接着说道：
“娘娘训他的那些话，他都跟我说了，娘娘教训的极对，他确实失了分寸了。
我也经常说他，粗人一个，不会想不会说话，虽然心是好的，却总是惹得人着急，就跟他那个没文墨的名儿一样。”
武柔听着有些诧异，这怎么突然拐到名儿上去了？
就听崔氏不紧不慢地，像是唠家常似地说：
“所以我给他改了个名儿，他也同意了，以后就写在墓碑上，写在墓志铭上头。”
武柔的诧异上了脸，抬眸好奇地看着她。
崔氏也真诚地看着武柔：
“就叫程知节，知节守礼，懂进退，识大义，娘娘觉得，这名儿怎么样？”
武柔斟酌了一番，心想着这名儿确实很好，崔氏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起名儿比她好多了。
当初她想破头都没有给孩子起出个像样的小名儿。
“……是挺好的，不过，没必要改名儿吧，老国公那名字也用了一辈子了，虽然有些俗，倒也响亮。”武柔说。
崔氏却坚定极了，微微前倾着身子，恳切地说：
“改名儿明志么，就是要让他时刻记得。他那么粗的人，又总是不分场合的要强，换这个名儿叫着，我就不信他改不过来。”
……
……
到了傍晚，帝后二人将前朝后廷的情况一通气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武柔说：
“那崔氏真是会说话，你别看她句句说自己夫君的不好，其实句句都在开脱，难得是你知道她在开脱，你还对她生不起气来。”
武柔说着忍不住抬袖子遮住了嘴，笑得前仰后合的：
“你不知道，我听她说要给程老国公改名儿的时候，一愣一愣的，差点儿没笑出来。”
李善也难得的舒心，他露出了一个轻松地笑容，说：
“她其实说得也是实话，程咬金心思简单，也忠心，要不然朕也不会舍不得治他的罪，单把自己气得够呛。”
武柔又问他：
“那……他的请调还允吗？陛下既然喜欢他，他又靠得住，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李善换了衣服之后，坐到了床榻上，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
“不行，细想还是生气，你不知道我对他有多失望，差一点儿，真就差一点儿，贺鲁叛军就能灭了……”
李善说着还伸出了手比划，可见他到底多可惜如今的境况。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接着说：
“正好他自己也知道错了，主动请调，也省得朕思虑太多，免了他的大将军之职，调到外地去当刺史。”
武柔想了想崔氏，还是有意要帮她一把，于是说：
“那选个离长安近点儿的地方，不要太苦了。”
李善立时便应了：
“那是自然。”
多日后，程咬金，不，是程知节，调往歧州做刺史，治所在今陕西境内，他做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是想家，很快便以年纪大为由，请求致仕，然后便名正言顺地又回了长安。
再后来他病死家中，皇帝下令追赠骠骑大将军，陪葬昭陵。七十七岁的高龄，也算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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