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使节都是例行公事，无非就是替自己国家的君主带个好，表示一下友好或者忠诚，然后在各国面前，攀比一下自家的礼物。
今年换了新皇后，有的人要拍马屁，就有了新词了：
“皇后娘娘果然花容月貌，怪不得皇帝陛下会对您宠爱有加……这是专门送给皇后娘娘的。”
武柔听着他这蹩脚的口音，偏过头扫了一眼彩衣递过来的礼单，余光清晰地感受到了在场老臣的不自在。
明明是祝贺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当面听了一场她和李善的背德隐私似的。
李善明显身子僵硬了些。
可是场下的西域使节却丝毫不觉，还在喜气洋洋，滔滔不绝地讲那对神兽狮子有多难抓。
武柔心想，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大方方的比什么都强，于是给了那位使节一个明显的笑脸，说：
“礼物我很喜欢，替我谢谢贵国的国王和王妃。”
她这一出声，语气轻松愉快，又端庄大气，李善的身体便又松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底下的大唐老臣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尴尬也缓解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大唐官员带着几个天竺使节上前祝贺。
李善少有的在外露出了愉悦神情，扭过头来，凑在武柔的耳朵跟前说悄悄话：
“他就是我跟你说得那个人，王玄策。”
王玄策，那可是个神奇的人。
武柔听皇帝说，他一开始只是个通译，但是人好结交。
他的好结交跟裴行俭又不一样，他是喜欢往胡人堆里扎，还换着堆儿扎。凭着极高的语言天赋，光靠着结交就掌握了数十种语言。
贞观年间，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往返十七年回到长安，太宗皇帝召见了玄奘法师，听说了他在天竺诸国的见闻，很是好奇。
当时又适逢中天竺的使节三番四次来大唐朝拜，以示友好，太宗皇帝便想着派人回访，去那儿看一看。
天竺各国语言繁多，一路上情况更是复杂，王玄策便以其极高的语言才能，被朝廷选中，作为副使出使天竺。
贞观二十一年，他以正使的身份再度出使天竺，当时正好中天竺的老国王病死，新国王篡位。
那新国王不知从哪儿来的邪风，惦记上了天竺各小国献给大唐的贡品，派军队劫掠了大唐使团。
当时使团只有骑兵三十多人，王玄策不敌被捕。
后来他带着副使逃出，逃到了吐蕃。
若是寻常人，逃出来就算了，征讨的事情回去禀报皇帝，让皇帝派兵说话。
他却不，非要立时回去，给使团的将士们报仇。
当时文成公主在吐蕃经营已见成效，深受赞普和民众的爱戴，说话管用。
他便说服了文成公主借兵，带着精锐一千二百人往天竺去。
经过泥婆罗（今尼泊尔）的时候，又用一口流利的泥婆罗语，凭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和一身意气，征召了七千尼泊尔骑兵。
就这样，他和副使到了中天竺，三天攻破两城，杀敌三千，还有一万余人溺死，新国王逃窜。
第一次获胜后，他立马按照许诺分了士兵两城资财，顿时士气大涨。
后来副使蒋师仁带兵很快抓了新国王，又接着俘获了负隅顽抗的王妃和王子，战利品人口一万余，牲畜三万。
当时本来那新国王就得位不正，他和副使蒋师仁配合，一路上他一边宣讲征讨檄文，副使一边用武力压制，可谓一路高歌猛进，很快中天竺五百多城池村落纷纷投降。
速度之快，整个天竺为之震动。
东天竺各国害怕他继续攻打，纷纷献上牛马，弓箭和宝刀等财物犒劳军队，还有的主动送上地图，以示臣服。
王玄策看目的已经达到，天竺以后必不敢再动大唐使团，这才作罢。带着各国献上的宝物，还有中天竺王室贵族一万多俘虏，回了长安。
当时太宗皇帝听说了之后，也是震惊了许久，倒不是震惊王玄策的才能，而是震惊这天竺也太弱了。
又弱又没骨气，还张狂。
王玄策临时聚集起来的军队，没有经过磨合和协同训练，即便那吐蕃精兵有文成公主陪嫁卫队的浸染，也不会强到哪儿去的。
怎么那天竺兵，还打着打着，因为惊慌失措，掉河里淹死一万余人呢？
再说，遇到别国入侵，五百多个城池，那么多人，怎么投降的那么快？就一点儿反抗精神都没有吗？
而且，就这么点儿本事，又怎么敢四处挑衅，主动惹事儿的呢？
脑子不好使吧？
太宗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李善跟武柔说，就是因为这天竺太过于奇葩，以至于，虽然王玄策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维护了大唐的国威，也没有得到很大的封赏，而是得了一个从六品的朝散大夫。
文散官，不带职事，连俸禄都没有，连大朝会都没份儿，只是一个作为嘉奖的荣誉虚名。
听到这里，武柔不禁失声：
“啊？……这也……好歹人王玄策为了大唐，惊心动魄了一回，又扬了大唐国威，这赏赐也太低了吧。”
“父皇说，但凡职位给的高点，都感觉太给天竺面子了……连带侮辱了大唐。”
武柔一想，好像也是。打了个阿猫阿狗，确实不能跟那些打虎的一个待遇。
李善又说：
“不过你放心，虽然职位给的低，但是财帛不薄，王玄策还是不亏的。”
武柔心里头想着这些事儿，眼睛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这位传奇人物一眼。
王玄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留着一脸半长的络腮胡子，漆黑的眉毛下头有一双漂亮温柔的眼睛，大而有神，恰恰好的英气中带着些亲和力。
不得不说，这个长相确实是很适合做外交使臣，因为到哪儿都容易让人喜欢。
王玄策很是热情地介绍了一番来自天竺各国的使臣，像是介绍老朋友一样。
那些使臣也用蹩脚的汉语向帝后送上了祝福。
一番例行公事之后，皇帝李善刚想开口留他聊聊，王玄策就指了指最后一名天竺老僧，说：
“陛下可还记得他？”
那老僧笑眯眯地上前，对着皇帝竖掌行礼，自信地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李善迟疑了一瞬，认出之后，突然心情有些不悦，不想吭声。
好在他是皇帝，没有人敢逼着他出声，王玄策立马在适当的时机替皇帝答了：
“这是当年向太宗皇帝进献方药的天竺高人，那逻迩裟婆寐，如今他方术又有精进，特地来向陛下进献宝方，以祝陛下延年益寿，祝大唐万年。”
他话一出口，整个大殿霎时安静地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所有人都梳着耳朵，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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