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韩立的手摸在着那道深嵌在山体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上，上面还有一道环。
触感异常古怪——视觉上，他确实牢牢握住了一个冰冷、粗糙的实体，但触觉神经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种抓握空气般的虚无感，一种力量无处着落的虚脱。
“你不需要做太多，最后只要将铁门打开就行了。上面有一道环，试着拉开。”阿凤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颅内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却也更显急迫，带着一种高频振动般的杂音，仿佛信号正受到强力干扰。
韩立眉头紧锁，依言用力。
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显露，但那沉重的铁门纹丝不动，这种绝对的“无力感”无比真实，与他磅礴的力量形成了荒谬的矛盾。
“奇怪，这铁环……”韩立啧了一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阳凡闻声立刻上前，双手同样握住了那道诡异的铁环。
就在她握实的瞬间，阳凡发出一声轻咦：“……小川，我好像……只能感觉到我正用力握着你的手。”
韩立也是一怔，他确实能感觉到阳凡微凉柔软的手正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视觉与触觉再次发生了致命的割裂——他们仿佛在共同用力拉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中，阳凡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地顺着那种“握住韩立手”的触感，微微向后一拽——
咔嚓嚓……
一阵沉闷的、仿佛巨大齿轮开始转动的机括声，竟真的从厚重的山体内部传来！
两人同时一惊，猛地松开手。
“是你拉开的？”韩立惊疑不定地看向阳凡。
“好像……是我？”阳凡自己也一脸茫然，刚才那一下的感觉玄而又玄，就像梦中找到了开门的诀窍，醒来却全然忘记，但那声响绝非幻觉。
阳凡蹙眉沉思，似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灵感，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专注于那虚无的铁环，而是完全信任了刚才那股引导她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拉开”这个动作本身！
咔嚓嚓——哐！
声响更加清晰巨大！
那扇原本与山体严丝合缝、仿佛亘古永存的沉重铁门，竟然真的随着她意念的动作，向内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刺眼夺目的纯白光芒从门缝中汹涌而出，瞬间吞噬了门外所有的景象！
根本没有真正的铁环！那是一个精神层面的交互界面，需要的是特定的意念指令而非物理力量，阳凡纯粹的精神力在无意间契合了频率！
“走！”韩立不再犹豫，拉住阳凡，侧身挤进了那越来越大的门缝！
就在两人完全进入的刹那，身后的铁门带着一声沉重的“咚”巨响，猛然闭合！彻底隔绝了来路。
强光刺激得他们睁不开眼，只能紧紧闭上，即使隔着眼皮，也能感觉到那光芒的纯粹和强烈，仿佛能净化一切。
然而，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光芒迅速褪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抽空，一股冰冷的、带着淡淡奇怪气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韩立率先艰难地睁开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黑暗。
并非虚无的黑暗，而是一种被人工光源勉强驱散的、压抑的昏暗。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光滑、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四周并非山岩，而是透明的、类似高强度玻璃的墙壁，形成了一个狭窄的牢笼，墙壁之外，是更深沉的黑暗，隐约可见更多类似的玻璃隔间轮廓。
而最让他感到惊骇的是——他的脸上和头上，正覆盖着几个活物般的诡异装置！
几条冰冷的、如同细小的机械触手般的东西正贴合在他的脸颊和太阳穴上，传来微弱的吸附感。
更有一个柔韧的管状物轻松地抵开他的嘴唇，探入他的口中，直抵喉头深处，带来一阵强烈的异物感和恶心反射！
“唔！”他猛地抬手，惊恐地将脸上和头上的东西胡乱扯掉，那些装置被扯离时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仿佛断开了一种生物连接。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阳凡。
这一看，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阳凡仍昏迷着，但她身上的情况更为直观和恐怖——一个更加复杂的、半生物半机械结构的面罩覆盖了她的口鼻，几条主要的触手状管线不仅吸附在太阳穴，更有分支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微微搏动着。
她的双臂也被类似的吸附装置固定着。而之前在她腿上那狰狞的、正在骨骸化的伤口——此刻竟然完好如初，皮肤光洁，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幻觉！之前经历的一切痛苦和异变，果然都是逼真的幻觉！
韩立立刻扑过去，小心翼翼却又迅速地将阳凡身上的所有诡异连接全部解除。
当最后一个吸盘从她手臂上取下时，阳凡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聚焦在韩立焦急的脸上。
“小川？怎么了？我们……进来了吗？”她虚弱地问，下意识地想抬手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我们……这是在哪？好奇怪的房间……”
“好像是个……笼子，玻璃笼子。”韩立的声音干涩，他扶起阳凡，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科技感，与[地狱道]之前展现的任何一种诡异风格都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女声，从旁边不远处的阴影中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醒了？醒了就好。一直困在深层幻境里，精神会彻底迷失，甚至脑死亡的。”
韩立和阳凡猛地转头！
只见在隔壁另一个类似的透明隔间内，景象却完全不同。那里没有冰冷的金属地板，而是一个布满各种复杂线缆、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精密仪器阵列。阵列中心，是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维生舱。
阿凤就悬浮在维生舱淡蓝色的营养液中，她的身体大部分都被精致的机械结构所包裹或替换，无数细小的管线直接接入她的脊椎和后脑。
只有她的面部露在外面，脸色苍白，眼神疲惫，但看到两人清醒，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欣慰和苦涩的笑容。
“好在你们是两个人一起进入的，意识底层有彼此作为锚点，被系统同化的速度慢了很多。”阿凤的声音通过维生舱的扬声器传出，带着嗡嗡的回音，“不然，可能就像其他人一样，彻底成为‘养料’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震惊且茫然的脸，缓缓地、清晰地宣布：
“重新介绍一下吧……怎么说呢……”
“欢迎来到真正的[地狱道]。”
“——‘噩梦反应堆’核心监控区，第7号观测牢房。
韩立看到阿凤的身体大部分都连接着各种管线，尤其是头部，覆盖着一个布满传感器的金属头环，只有面部露在外面，看起来异常疲惫，但眼神却闪烁着熟悉的光芒。
她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通过维生舱的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味道。
“阿凤？！你怎么……这里到底是哪里？！”韩立冲到玻璃墙前，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超现代的景象与之前经历的种种诡异恐怖形成了荒谬的对比，而且明明刚才阿凤已经告诉了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可韩立还是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这里是真正的[地狱道]哦，或者说，‘地狱道’项目的核心监控区。”阿凤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嘲讽，“你们之前经历的所有一切——那些废墟、骨骸大地、蝴蝶城市、骑马的女人、石柱孩童……绝大部分都是直接投射在你们大脑皮层的超高精度虚拟实境。”
“什么？！虚拟的？”阳凡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和腿，那被腐蚀的痛楚、发梢变灰的恐惧、还有此刻完好无损的皮肤……一切都是假的？
“不仅仅是虚拟，”阿凤继续解释，语气沉重，“更是一个庞大的精神过滤与能量抽取系统。你们看到的‘景象’，是根据每个闯入者的深层恐惧和记忆构建的，旨在最大程度地激发你们的情绪波动，尤其是恐惧、绝望和痛苦。”
韩立和阳凡互相对视一眼。
深层恐惧？
韩立不知道阳凡曾经经历过什么，反正自己可没怎么见过那些诡异的东西，不管是哪里，都没见过，虽然说过去的人生略微有些糟糕吧，但明面上还是能过得去的，不存在刚才幻境中看到的那些异常景象。
阿凤顿了顿，看向两人身上刚刚被扯掉的、如今软塌塌掉在地上的那些‘触手’和‘吸盘’：“而那些‘东西’，是生物接口，用来监测你们的生理指标，并抽取你们因此产生的精神能量和生物电能。这就是[地狱道]维持运转的‘燃料’。”
韩立瞬间想起之前的感觉——抓住铁环如同抓住空气，阳凡却能拉开。那扇“门”根本就不是物理存在的！
那是一个精神阈值检测装置，阳凡因为之前的“经历”和与韩立的连接，精神波动在那一刻达到了某种共鸣频率，才被系统判定为“允许通过”，实际上是她用自己的精神力“想象”着打开了门！
而系统则将这个“开门”的反馈同步给了他们的大脑，造成了物理打开的幻觉！
“那……？还有之前的怪物？”韩立追问，他需要理清这一切。
“部分是系统生成的虚拟形象，部分……是以前被困死在这里的‘燃料’的精神残响，被系统捕捉并再利用，成为了程序的一部分。”阿凤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个项目……早就失控了。它最初或许是为了某种研究或能源收集，但现在，它只是一个不断自我复制恐怖、吞噬闯入者的自循环噩梦机器，而且只要睡着，就会陷入噩梦当中。”
这就是[地狱道]吗……韩立皱眉深思着。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记得你明明是实体的，而且在这里又是怎么保持清醒的？”韩立看着维生舱里的阿凤不断发出疑问。
“我？说实话吧……我算是……半个管理员，也是囚犯。”阿凤苦笑，“很久以前，我意外发现了这个位于维度缝隙中的古老项目遗迹，试图破解它，反而被它捕获，我的身体和部分意识被它同化，成了它维护系统运行的‘工具’，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保留了一部分自我意识和权限，比如……偶尔能向外发送微弱的求救信号，或者像刚才那样，短暂干扰系统，引导你们。”
她看向韩立：“你身上有来自其他维度的特殊能量特征，是系统无法完全解析和模拟的变量，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而阳凡纯粹的精神力量……很特别，也是关键。”
“而且我一直，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过，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我的意识在这里映射出了一个分身，她离开了这里，到其他地方做了很多事。”阿凤接着回答韩立的问题，“说不定你们遇到那个就是我的意识分身。”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韩立不再关注其他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阿凤点头，“但直接破坏系统会导致整个空间崩溃，我们都会被卷进维度乱流。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并关闭它的‘核心心脏’——一个维持所有虚拟实境运转的物理服务器。它就在这个监控区的深处。”
她操纵了一下维生舱内的界面，韩立和阳凡面前的玻璃墙无声地滑开。
“我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和系统连接，无法离开这里太久。但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路线图和尽可能的系统掩护。”阿凤的表情变得严肃，“记住，越靠近‘心脏’，系统的防御机制会越强，它可能会投射出你们内心最恐惧的事物，甚至复制出你们最亲近的人来迷惑你们。不要相信任何看到的东西，相信你们手中的‘钥匙’。”
她所说的钥匙，显然是指韩立手中那顶贝雷帽，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其中蕴含的、与她相连的管理员权限碎片。
“走吧。时间不多了。系统的下一次自检和能源抽取很快就要开始，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成功……”阿凤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一条被微弱蓝色指示灯照亮的金属通道，出现在打开的玻璃墙外，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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