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凯顺着顾雪晴的目光发现了长廊里的温馨画面，爸爸一手抱着像是出生不久的孩子，一手扶着妻子，身边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探着头，对襁褓里的小家伙充满了好奇。
“小丫头蛮可爱的，长得和你有点像。”
圆嘟嘟的小脸，圆澄澄的眼睛，浑身上下写着六个大字：纯天然，无公害。
“记得学而出生的时候，我也跟那个小姑娘一样，天天围着小家伙转，想着要把最好的都给他，等着他长大了好好保护我。”
襁褓里的孩子渐渐长大，渐渐从被她保护的小不点长成了保护她的男孩儿，直到有一天男孩长成了男人，他的保护也变了质。
司凯站起来靠在窗边挡住了她的视线：“不开心的就不要想了。”
顾雪晴却说：“学而小时候很黏我，反倒是我对他很陌生，我跟他之间那种血缘感很淡薄，他愈大我就愈发觉得自己和父母之间的亲密与他和爸妈之间的亲密不一样，说不上哪里，纯粹是直觉，藏在心里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一直到我十八岁生日，我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都说从出生就养在身边的孩子与亲生的无异，偏偏顾雪晴似乎天生带了一种敏感，哪怕养父母待她与顾学而并无不同，瞒得她毫无破绽，她却还是朝着一般人会认为是天方夜谭的方向代入了。当谜底揭晓，她不震惊，不诧异，不疑惑，平静得好像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似的，反倒是顾学而差点把眼睛瞪飞，显得他才是别人家的一样。
她的内心得到的唯有踏实。
这番话，听得司凯不懂了：“皓栩总跟我说你心思简单，怕你被人骗、被人利用，我之前也觉得你天真得有些可笑，学不会社会生存的法则，早晚要吃大亏。可最近几次更深的接触后我才发现，你不是天真，你是成熟，成熟得可怕。”
“我都快三十了，你们别像我妈似的总拿我当个孩子。”
“你的成长环境养出你这样的性情不奇怪，没让你变得很傻很天真才稀奇。你经历的每件事你都早就看透了结果，你顺其自然发展，只是因为你接受了，并不代表你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瓜。好比那晚……”
司凯以为帮她挡了酒就算躲过一劫，他都没料到对方会无耻到在水里加料，他看着顾雪晴喝了水倒下，送她回房间的时候他一心想着该怎么解决困境。谁知道，他紧张了半天，顾雪晴反而早有准备，看似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来，演技好到自己都被骗了过去。
表面上看是被人算计和安排，实际上都是她的选择。
“我曾跟皓栩感叹你对他的信任，替他开心你们之间的更进一步。而今看来，该是我错了。”
“有吗？你也没错。”
“不，你不是多信任他而是根本不在乎他会如何应对。”司凯不是疑问也不是询问，是肯定，特别肯定，“他是君子，你会感到欣慰；他是小人，你也不会失落。”
“那晚……”顾雪晴的记忆似乎断了片，记不清具体的细节，还能忆起的是当时的心情，“信任是真的，不在乎也是真的。他终究不是陌生人，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会失落，会难过，会心痛，却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这要是让皓栩听见，还真不好说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否定又没完全否定彼此的信任，肯定又没完全肯定相处的感情，有增有减，模棱两可，哭不得也笑不出。
“你别让他知道不就成了！”
顾雪晴走到了司凯旁边，对面走廊里只剩下了几张椅子，她抬头望着蓝蓝的天，轻叹一声：“我啊，从出生就在鬼门关打转，保温箱、IcU、手术室逛了个遍，能活到今天不容易，有运气加持，有贵人相助，再加上可能真的是命硬。几经生死，心境总归和常人不大一样。”
司凯转过身和她并肩望着同样的风景：“是啊，有什么比生存更要紧……”
顾雪晴低下头点了点：“我不是不在乎，只是看得淡些。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在意的，就只有我的养父母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
一瞬间，司凯对她的认识又不同了：“明明活得透彻洒脱，奈何恩情压得你喘不过气。”
顾雪晴知道，他理解了：“我清楚你跟皓栩的担忧，也可以告诉你学而确实在要挟我。可是，他令我忌惮的并非他手上的东西，而是……”
“难不成为了恩情，你宁愿……”司凯说不出口，他光是想想就感到心痛。
“忍受不代表我什么都不做，等时候到了，我会让他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应有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
“此刻的要挟日后都会成为罪证。”
司凯笑了，这个答案与他所想不谋而合，让他认识中顾雪晴的形象彻底饱满生动起来：“看样子，我要提前物色好律师，省得到时候临时抱佛脚。”
“不急，可我确实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顾雪晴拜托给司凯的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需要一定的专业却不必那么专业，他相信她可以找到很多人帮他，却很好奇为什么她最终选择了自己。
“我想知道原因。”
“熟悉的朋友我难以启齿，陌生的人又难以安心托付。想想前车之鉴，我能找的人就只有你了。”
郑重的托付，莫大的信任，司凯受宠若惊，忽而觉得接过来的担子重了好多：“那个，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你说嘞？”顾雪晴伸了个懒腰，躺回了病床上，“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要是反悔，我大概只能灭口了。”
“别别别！”司凯立即改口，连忙求饶，“要不让皓栩来，他的技术比我好。”
一句玩笑话换来了另一句玩笑话，好在顾雪晴开得起玩笑，还能继续接下去。
“要是让他看到了视频里的内容，你信不信，他能立刻开车去撞死学而。”
“我信。”
同样的情况，不同的人，没有感情牵绊的司凯可以冷静地处理，他心如止水，就不会被内容引起情绪的波动；而对于带着愧疚和深情的钟皓栩来说，那就像一颗炸弹，即刻就能引爆他的愤怒，盛怒之下，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不是帮我，是添乱。”
“那还是我来吧。”
相视一笑，目光停留在彼此身上，刹那间，黑色的瞳孔，顾雪晴似乎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永远低着头的沉默男子，而司凯也仿佛重遇了笑靥如花的旗袍少女。
亲切和熟悉感快速漫延，他们之间的感觉逐渐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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