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散去。
燕红提闭上双眼，刚才的画面不停在眼前流转，一张张面孔浮现又消失，成片的血迹模糊了他们的面容。
她看到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对将来的预知？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陷落，她没有再挣扎，任由自己堕入黑暗。
有人在她耳边喃喃自语，那样遥远，却又那样清晰。
清如许在她耳边讲了许多，他们的相遇，他对她的感觉，他怀着怎样的心情逃亡，怎么遇到了妖月，又怎样按照妖月的要求修炼……
他的隐忍，他的无措恐惧。
燕红提不曾想到，在小小少年逃难的那短短时间里，她成为了他唯一信任的支柱与光芒，获得了他全部的信任。
对于之前的遭遇，他总是一言带过，如今，她昏迷不醒，他反而说了个痛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劫云是她不曾意料的。
虽然因此迈入了炼体术第四阶，但其中着实凶险，以往，她并不觉得如何。
但当迷迷糊糊中，清如许抱住她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不用言说，却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那种感情极其强烈，没有言语，她也确实感受到了那种不可言说的情感。
在有情诀修炼上，清如许绝对是天才级别的，他共情力与情绪感染力都特别强。
那样的境况中，他没有遮掩自身情绪，他的在乎如黑暗中的烛火般闪耀。
在那一刻，燕红提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拒绝她的靠近。
他惦念的，是以往的时光，他叶公好龙般裹足不前。
阻挡她靠近清如许的 ，是清如许当成全部支柱的她，那个曾在过去时光中给过他温暖的自己，是旧日那短暂细碎的记忆。
她从没有想过从小颠沛流离的他是如何生活的，师长的全部恶意，他的退让脆弱都是如何抵挡？
她从不知道，清如许一直以她为榜样，一直希望她如野草般坚韧不屈，不为任何事牵绊，不被任何人打扰，得成大道。
她将是他的引路人，灯塔，目标，但绝对不是与他并肩而行的人。
他爱她，却是以悲观无望的姿态选择封闭自我。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这么多东西，全部是因为你。我为你做衣裳的时候，想着你，心中就是快乐的。酿酒的时候想到你的样子，就会很开心。我在合欢宗所有的快乐都是来自于你，没有你，我根本没办法撑过这样的日子……”
他声音极低，带着恍惚。
“清如许，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说了，她会没事的，倒是你，再熬下去恐怕会猝死。”乌玄似乎离开了一会儿，很是诧异地打断了清如许的喃喃自语，却一无所知。
“你反正都不喜欢她，何必表现的这样情深似海？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乌玄极为不解。
清如许却反驳，“我喜欢她，谁说我不喜欢她？”
“你……”乌玄气得半死，却看他一本正经的死样子说不出话。
无耻，大大的无耻。
燕红提起初并不明白这样的情感，在他一遍又一遍的诉说中，她懂得了他真正所求。
他不需要她时时陪伴他，却需要她活着，活得肆意张扬，活得无所不能，活出所有的美好。
燕红提虽然对男女之情不太明白，却也知道他的要求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男子对心仪女子的要求。
按照她的理解，他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十全十美符合他所有心意的她。
甚至可以说，和她本人关系并不大，这种依恋，连真正的她都无法亲手打破。
他应该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拒绝她的心意，只愿意做个云山雾罩般的兄妹。
也许，清如许想让她做个拯救世间万民的大英雄，光芒万丈，不属于他一个人，亦不需要陪伴在他身边。
思及她看到的一切，燕红提只能感慨他真的独具慧眼，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不负他的期望。
心口传来剧痛，再睁开眼睛，恍如隔世。
迷离的天光勾勒出眼前人的轮廓，清如许坐在床边，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眸布满血丝。
他的双手紧握住她的手，看到她醒来，憔悴的神色立马焕发光彩，“你醒了。”
燕红提的心绪在这一刻重新安定下来，他却慌忙放下她的手，“你渴吗？想吃点什么？冷不冷？”
他一时间殷勤备至，令她措手不及。
旁边的乌玄翻个白眼，“切，清如许，咱们好歹也是同甘共苦的朋友，现在她醒了，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小子在合欢宗学的越来越会拐弯抹角了，害燕红提白白伤心一场。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掩饰？
找来各种各样言不由衷的借口，好似显得自己爱的多么伟大，多么隐忍。
它真想呸一口。
清如许一愣，始终低头不语，手中却不停，为燕红提端来一杯热茶。
燕红提定定看着他，口中却道，“乌玄，你先出去。”
“不，乌玄，你留下陪她吧，我出去。”清如许站起身。
乌玄动作比他快，干脆利落地闪出去找龙行止。
清如许没动。
燕红提顺手放下茶水，瞄了眼自己紫锻云雾绡的袖口，“谁帮我换的衣裳？”
她记得她昏倒的时候可是未着寸缕的，这种事情，龙行止恐怕不会为她做，撑死为她盖个被子遮遮丑。
清如许默了一瞬，才道，“是我。”
她早有答案，也不觉得羞涩，想起她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他说过的话，一时间思绪纷乱。
“清如许，你在结丹和成婴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危险？在最危险的时刻，你都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清如许异常沉闷。
她不以为意，“我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救了你。”
“你想说什么？”清如许始终不肯转过头。
“我想告诉你，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冷漠无情的人。以后也不是，或许我并非你想的那样可以长久的活着，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虽然未知全貌，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方向。
清如许这时才回转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笑，“我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坦坦荡荡的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想说，我就是喜欢你，不为相守相恋，我只是喜欢你。”
眼中是温柔坚定，黄昏的日光令人宛在梦中。
“我记得，我已经回答过你。我始终将你当做……”
他还没有说完，燕红提已经笑着向他招手，“你过来。”
他踌躇，却看到她在试着艰难坐起，终是不忍，上前扶住她，没想到却被她顺势扑了个满怀。
他想挣脱，却被她抱的更紧，刚醒来的姑娘在他耳边低语，“就当是给我结丹成功的奖励，我有些累了。”
她的下巴枕在他肩膀上，硌的他有些疼。
这是她少有的任性。
她向来克制，谨小慎微，难得任性一次。
清如许心中一软，放弃挣扎，揽住她即将滑落的腰身。
真的揽住她，才发觉，她还是太瘦了。
他才恍惚记起，这么多天以来，他还没有为她做过一顿饭，明明研究了许多食谱，就想有朝一日见到她的时候，给她做顿丰盛的大餐。
她继续在他耳边低喃，“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这样好，但是没关系，在我有生之年，你说是兄妹，是朋友，都好，我保护你。”
在那样的末日中，她没有找到他，也没有看到自己。
但是，她心中想到的，便是尽力保护他，明明他的修为要比她高上许多。
这种心情，也许也难以让人理解。
“是我配不上你，燕红提。”他郑重其事回答。
“你总有千百个理由拒绝我。”她冰凉的手掌覆在他唇上，不让他再说话。
清如许却觉出她与先前的不同。
他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倾身，同样将下巴抵住她肩膀，“答应我，好好修炼，不要再分心了。”
她失笑，这种时刻，他还要督促她。
“我答应你，从今以后，好好修炼，早日超过你，将你救出合欢宗，好不好？”她说道。
“好，我等着这一天。”他抱紧她。
他们再无言语，只有彼此呼吸相闻的长久拥抱。
乌玄偷偷探进头，又缩了回去，对着闭目修炼的龙行止唠叨，“他们之间算是怎么回事？”
它怎么看不懂了？
随即耸眉耷拉眼，黑小子和俊小子抱在一起，它成了多余的那个。
龙行止依旧闭目，却道，“少管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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