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一过，天气就一日凉过一日了。
这日，沈骥进宫看望沈秋灵，沈秋灵已经开始显怀，素日里便鲜少出宫了，而沈骥此番进宫并非一个人，而是带了一个随行的嬷嬷，说是沈府的下人。
这个嬷嬷正是小桃红假扮的。小桃红卸下妆容，只穿着寻常衣裙，戴着一支成色尚可的银钗，看上去像是个略显年岁的管家婆子，谁也没有起疑。
沈秋灵见了沈骥，好一番叙话，问长问短，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家里的铺子还能不能重新开起来，田产现在怎么样了，新买的下人们可还称心……
说起新买的下人，沈秋灵这才注意到沈骥身后的小桃红，只问道：
“这位嬷嬷瞧着面生，是你新买的？”
沈骥见状，连忙冲小桃红招了招手，让她上前来，遂笑道：
“你仔细瞧瞧，这是父亲生前一直挂念的那位蓝田县的表姑母。”
沈秋灵一怔，连忙反应了过来：
“是司姑母！”
她慌忙站起身来，小桃红却连忙上前扶住她，关切道：
“娘娘快坐好！您这是头胎，务必要小心谨慎些！万不可掉以轻心了！”
沈秋灵望着她这位已经沦落风尘多年的表姑母，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那段难以启齿的经历。她是个硬骨头，任凭老鸨怎么殴打，都不肯接客，直到遇到老谭……
想起那些事，就会再想起老谭，想起她心底的伤。沈秋灵咽下眼底的泪水，只紧紧握住小桃红的手，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遇见老谭，这辈子是不是也会和这位表姑母一样，或许自己还没有她这样的本事，在蓝田县呼风唤雨呢……
“娘娘无事便好，娘娘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饮食上务必多多注意，万不可乱用香料，殿里燃的熏香一定要经过太医的查验，千万别碰麝香、红花等物！”
小桃红见到沈表哥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怜爱，好一番叮嘱。表哥若是能活着，得知自己快要做外祖父了，一定会很开心吧！这可是他生前最疼爱的小女儿，不仅嫁了人，还做了皇后呢。
沈秋灵听着小桃红的叮嘱，不住地点着头，连忙说：
“姑母在蓝田县也要多多保重才是！原谅侄女无法出宫去看望您，您日后若是有什么需求，尽可来信与哥哥，我们会尽力帮您的！”
小桃红只垂着眼眸，含泪摇了摇头。
有皇后这句话，她已经感激不尽了。
世人若是知道尊贵的皇后娘娘有一个在蓝田县当老鸨的表姑母，只怕会影响到沈秋灵的声誉。她今日听从赵瑾和孙皓的安排，跟着沈骥进宫，已经是冒险之举了，又怎可再时时叨扰。
……
这日是初一，赵兰溪此前和赵瑾说好了会带着徒儿们下山来看望严听澜。
如今严听澜已搬进了自己的院落，名叫芷兰院，取岸芷汀兰之意，也刚好与赵文煜居住的栖兰院相呼应。两个院子离得很近，素日里赵文煜和严听澜便在一起读书习字。
如今赵文馨也在关氏的教导下慢慢把性子转过来了，虽然与姐妹们仍不甚亲厚，却也不再与镇国公府对着干了。她年纪毕竟还小，虽年幼时受到佟佳萱的影响，倒也不至于根深蒂固。
听闻赵兰溪今日要带徒弟们过来，赵文静这等爱凑热闹的性子哪能耐得住，头天晚上就来镇国公府住下了，只等着赵兰溪过来。
而黛姬更是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漂亮妹妹要来，她可不肯被比下去了，在梳妆台前捣鼓了大半天。
赵瑾只由着她折腾，并不催促，反正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也没有什么恶意。
黛姬一边往头上插着银簪，一边从铜镜里望着身后的赵瑾，问道：
“对了，我听说挽秋如今已经拿了对牌和钥匙，管着赵璇院儿里的一应事务了？”
“是啊，阿璇如今还未续弦，他房里只有一个秋姨娘，如今又为他生下长子，母凭子贵，自然就暂时掌家了。”
黛姬又拿出胭脂，轻轻打了打上面的浮粉，往两颊上轻轻扫了扫，说：
“拂冬的身子如今养得差不多了，已经回到老太太身边服侍了。老太太说，拂冬跟那农夫生的儿子先交给吴清夫妇教养几年，长大些便也能是个不错的家生子！”
赵瑾走到黛姬身后，帮她扶了扶发簪，顺着她的话说：
“如今拂冬和挽秋都留在了府里，送夏等明年一开春就嫁去李庄头家了，现只剩迎春。母亲的意思是，再有一年就该科考了，等殿试一过，朝中若有能扶持的出身贫寒的新人，就让我把迎春认作义妹嫁过去，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新帝不可能一直和这些老臣周旋，他若想迅速把宣王留下的那帮人罢免掉，就急需从新人中培养自己的心腹。所以下一批入朝的新人中若能有值得扶持的，日后能多在新帝跟前说说赵瑾的好，他们这些老人儿的恩宠也能长久些。
迎春是从小在镇国公府长大的，是关氏一手调教出的心腹，有才情，有手段，自然是信得过的人。镇国公府于迎春而言与娘家无异，若是能借镇国公府之力成为朝堂新贵的夫人，于她也是益处。
听赵瑾说到科考，黛姬理了理发鬓，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上的褶子，说：
“上回孙皓来做客，我听他的意思，竟是明年秋闱就让峻哥儿下场了？”
“可不是吗？峻哥儿明年都快十五岁了，不过孙皓倒不是让他一次就中，至少头一回先去经经场子，知道人家是怎么考的。”
过了年，孙峻就要闭门苦读了，虽说孙皓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一次就中举的，这样日后让父亲去镇国公府给他提亲，他也能有些底气。
孙皓如何不知道他家兔崽子想的什么，他自己知道发奋努力，也是好事。只是这闭关之前，总要让他再见一见“心上人”，免得这小子朝思暮想的。于是，孙皓便决定带孙峻一起去镇国公府蹭饭。
不多时，孙皓和孙峻便抵达了镇国公府，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爷俩前脚刚踏进镇国公府，赵兰溪带着三个徒儿便到了。
此时的云松已经长成小少年，瘦高瘦高的，但手臂上全是紧实的肌肉。小桃也长高了不少，生得白皙可人。
因着云松和小桃都是从前严府的人，见了严听澜自然亲厚些。而云松又与孙峻年岁相当，上回中秋家宴上两人便相谈甚欢，这次再见，更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天文到地理再到机关术，没有这两人说不到一处去的。
严听澜也连忙拉着小桃，把她引荐给赵文煜赵文静姐妹。关氏为了让赵文馨早些融入小姐妹中，便把她也带了来。
这次，严听澜提议在后花园做烤串吃，她如今早已不是小丫鬟蓉儿，而是堂堂郡主，自是说什么有什么，府里的下人早早地就搭起了烧烤架，备好炭火。各个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们串肉串的串肉串，炸茄盒的炸茄盒，做蛋饺的做蛋饺。
待众人聚齐后，各类食材的半成品已全部备齐，连调味料也一一摆放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可由主子们自己调配。
赵文煜往自己的蘸料碟里倒了些辣子红油，又放了些甜酱，撒上些熟芝麻和花生碎，最后又抓了一把香菜。她与赵文静、孙峻、云松等人一同围坐在烧烤架旁，赵文静兴奋地把腌制好串成小串串的鸡翅中、五花肉、小鲳鱼、火腿、金针菇、油豆腐全部放在烧烤架上，直到再也放不下为止。严听澜也拿起盐和孜然均匀地撒在上面，孙峻则负责给食材翻面。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赵文煜身上，见她要抬头，又赶紧垂下眼眸。
赵文煜能感受到孙峻的目光，心中欢喜但又顿觉慌乱，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与赵文静说着话，以免又被人看出端倪。
关氏在一旁远远地瞧着孩子们，乐呵地笑着说：
“你们看看现在这些小人儿，实在是太厉害了！也没有人教他们，怎么就会自己烤串了！”
孙皓在一旁笑着说：
“老太太，晚辈说句话您别不爱听，嘴馋就是最好的师父，只要自己想吃，那还能有学不会的？”
关氏闻言，连忙冲孙皓问道：
“你与瑾儿少时在云龙书院读书时，想来也爱开小灶？”
“那可不……”
“咳咳咳！”
孙皓正欲滔滔不绝，赵瑾却忽然掩袖轻咳了两声，斜睨了孙皓一眼，不准他在孩子们跟前乱说。
孙皓见状，却一脸坏笑地看着赵瑾，冲他低声道：
“行行行，我现在不说，等你不在场的时候你看我不全说出来！”
一番说笑后，众人见烤串已差不多好了，就伸手各自去拿自己喜欢的串串。孙皓故意挨到赵瑾身边，问道：
“你此前不是想把你那洛阳的小舅子调来京城吗？如今可有眉目了？”
“已经定了。”
赵瑾取下一串酱香烤茄盒，笑着说：
“头年就能把那边的差事交代好，春节前就进京，一过了年便直接去城防局报到了。”
许歆的官职不高，京中很难有合适的缺儿，赵瑾本以为新帝都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时隔几个月竟然真的有了合适的缺儿，将许歆平调进京了。
但许歆在他本家只是个不为人所容的外室之子，甚至未入宁国公府的族谱。赵瑾同关氏商量了一下，关氏便说等许歆来京，先让他暂住在镇国公府，跟他们一起过年，等他置办好宅子再搬也不迟。正好到那时景明从云龙书院回来，舅甥二人可以好好培养一下感情。许歆于新帝而言，也是可以培养成心腹的后起之秀，日后在京中若得了重用，于景明日后的仕途也是有助益的
孙皓狠狠拽下一大块五花肉，一边品着竹签子上的美味，一边笑着说：
“我怎么听说你那许久未见的前老丈人宁国公前些天找过来了，不会就为了这事吧？”
“也不知他从哪听来的，说新帝已准备把洛阳城防处许歆调来京城，我这前老丈人以为自己那个外室之子攀上了新帝，即将成为朝中新贵，便特来向我打听虚实，估计是想把许歆迎回宁国公府了。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不清楚其中状况，待许歆来京后，是回还是不回那个家，自当由他自己来定。”
孙皓眨了眨眼，已是了然于心——这宁国公府跟洛阳齐家是一路货色，只想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儿子没本事时，儿子就不是儿子；儿子一朝攀龙附凤，那比个金蛋还稀罕。
孙皓轻叹了一口气，饮下杯中的半盏青梅酒——世人实在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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