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由衷的感叹。
镇山王的确很难理解这种心情。
在他眼里，雷泽老皇主便是这世上最高的山，最耀眼的皓月，最炽盛的骄阳。
自人间的一隅之地，崛起为一代豪强，最后立鼎三清天。
雷泽老皇主怎么不算一个奇才，一个妖孽？
曾几何时，雷泽皇朝，举朝飞升，惊艳人神。
那一刻的那一幕，镇山王至今难以忘怀，能追随在这样的一位人杰身畔，是他平生最大的殊荣。
“臣非陛下，非天上众星，不知骄阳之盛烈，然，陛下也非臣，非地上苍生，白昼茫茫，苍生惧于骄阳之盛烈，长夜漫漫，不可无众星之指引。”
镇山王较起劲来，在这位雷泽老皇主面前，作为皇朝定海神针的他，却如一个老顽童一般。
无人可轻视他心中的皓月，哪怕皓月本身。
“你……”
雷泽老皇主闻言怔了怔，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罢了，不与你争了，朕知你意，乾坤未定，大业未成，朕不会甘居人后。”
他就近找了个地方，盘坐下来，并不着急离去，既知劫主身份，自然要看个究竟，看这场大劫结果如何。
耳畔传来的雷声愈发热烈，雷泽老皇主回想着镇山王的话，心中苦涩。
若无骄阳，怎来白昼？
骄阳不落，何来长夜？
长夜不存，何须众星？
倘若骄阳长存不灭，众星便将凋敝不现。
他很想以这几句话反驳，但终究没能开得了口。
在这纷杂的乱世当中，雷泽皇朝的臣民需要一点信仰，哪怕信仰的存在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超然。
…………………………………………
与此同时。
微末山的另一个方向。
三道身影比肩而立。
龙公居中，一只手拄着龙蛇拐杖，眺望着远处山巅。
那里静坐着一道白发身影，一身气机隐忍沉着，没有丝毫外泄，任尔风雷大作，我自静若磐石。
“时候差不多了。”
龙公抬头看了一眼微末山上空愈发厚重的劫云，问道：“劫数笼罩区域的生灵都被请出去了吧？”
“嗯。”
一旁的敖武点了点头，“都清理干净了，山内山外，除却古道友本人，无一点生机留存。”
“如此便好。”
龙公颔首，好像仍有些不放心。
赶在帝劫酝酿结束前，又放出自己的意志仔细扫量了一遍，上至长空，下至地底，无一遗漏。
哪怕杂草一类的低等生命，都不能留存在渡劫之地。
这是天道的一条规则。
任何试图闯入帝劫，干扰劫主渡劫之人，都会被劫数锁定。
这是为了庇护劫主。
反过来，劫数的威能也会因此增长，这意味着渡劫的难度将会上升。
这是防止劫主利用劫数的力量滥杀。
龙公的谨慎不无道理。
眼下帝劫还在酝酿，散发出的劫数气息便可怕到了极点。
哪怕是这位万世龙公，平生也从未见过这种层次的帝劫。
“也不知他是怎么修的，居然能唤来这般恐怖的雷劫？”
敖武只觉有些汗颜。
就当下他感受到的这股压迫感，已经逼近他的第三轮雷劫了。
敖武也非常人，身负祖龙血脉，以武证道，修持仙气，这一切都让他的帝劫威能远超寻常的渡劫者。
然而，古夜的这场帝劫还要强过他不知多少。
仅此第一轮雷劫，便能与他的第三轮雷劫相媲美。
这是什么概念？
越强的帝劫造就出越强的成帝者。
一登临帝位的敖武，便有着同境无敌，越一境不败，越二境胜负未知的强大战力。
古夜一旦渡过这般恐怖的帝劫而成帝，实力又该强大到怎样的层次？
“不过，帝劫太强，也不全是好事。”
敖武同时也有些担忧。
先要在帝劫中活下来，才能谈往后的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古师弟修行的是原始天道，与此界天道并驾齐驱，自是不为此界天道所容，渡劫难度也将因此倍增。”
龙公另一侧传来一道声音。
说话之人是一个中年人，满脸虬髯，长相粗犷，声音却很温和，一袭白衣胜雪，谈吐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此人正是微末山灵。
也算是托了古夜的福，敖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他心领神会道：“前辈的意思是……一山不容二虎？”
“正是这个道理。”
微末山灵双手负于身后，面容平静。
“山灵这般镇定，似乎对古小子很是看好。”
龙公也看了过去。
“原始天道注定是一条极难走的路，但不会是一条绝路，能悟出原始天道，说明古师弟有能人所不能之处，区区一场帝劫，又怎会是他的终点？”
微末山灵说完，环顾了一眼四周，又道：“前提是劫中不会出现其他的变故。”
“确实应当多加警惕。”
龙公点了点头。
铜道人是个前车之鉴，那个神秘的第四魂族男子未必不会出现在这场帝劫中。
古夜也是个惹祸的主儿，虽修行岁月短暂，但敌手一点不少，遭受针对是不可避免的。
此外，多年前微末山上演的一场变故，龙公记忆犹新。
那一场变故同样因古夜而起。
一尊来自未来的可怕强者，跨越时空长河而来，要扼杀古夜。
那人虽以失败告终，且在那之后再未出现过，但也不得不进行提防。
“此地有你我三人护道，严加防守之下，当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就是不知青牛道友那边如何？”
说话间，龙公思绪飞往了人间。
………………………………
人间，一字禁海。
一众成帝者和至尊齐聚于一座殿宇当中，皆是感受到了帝劫的气息。
“看来那位古道子的帝劫要开始了，想来会极为精彩，可惜，现在没有时间前去看上一眼。”
殿门外，隐宗魁首驻步停留了许久，仰头看了一眼这缕帝劫气息的来源之后，身形便消散于虚无当中。
“果真要渡劫了。”
殿宇内，道德天尊的脸色一变再变，准备站起身时，耳畔再度传来一道声音。
“你又要去往何方？”
道德天尊的身体一僵。
声音的主人正是青牛祖师。
没等道德天尊回答，青牛祖师便又道：“成帝贺典还未结束，你就这样急着离去，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道德天尊闻言，目光一沉，“牛祖这是何意？莫非还想将我们强留在这里？”
“其他道友若要离去，随时可以，但你不行。”
青牛祖师态度极为强硬。
在座的各路豪强几乎没见过青牛祖师这般强硬的一面，各自的心跳仿佛都停了下来，呼吸有些滞缓。
“唯独本座不行？”
道德天尊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知你座下那位弟子李沐尘和古夜之间的恩怨，也知你的行事作风，所以是万万不能放你离开的。”
青牛祖师把话挑得很明白，“总而言之，小辈们的争端该由他们自己解决，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牛祖现在难道不是在插手么？同为道门弟子，莫非牛祖要偏袒那个姓古的小子？”
道德天尊眼中升起一丝怒意，整个人宛若一座沉寂多时的火山，随时都会爆发。
“我插手，只是不想让你插手而已。”
青牛祖师回道：“倘若今日还有其他道门晚辈要渡帝劫，包括你那弟子，我不会干预，也不会让道门之外的人干预。如此的话，于你而言，可算公正？”
“公正也罢，不公正也罢，今日我若想走，谁也拦我不得。”
道德天尊锋芒毕露。
“今日你若起身迈出一步，世上便会少上一位至尊。”
青牛祖师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漠，好似一阵冷风扫过每个人的后颈，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怀疑青牛祖师能否做到这一点。
道德天尊虽强，虽同为至尊，但相比起这位青牛祖师，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差之甚远。
“你……”
道德天尊气得拳头紧握，但很快便松开。
他终究没有起身离去，只是坐在原处冷笑道：“你以为将本座留在这里，世上便无人能阻碍那小子了么？”
他放眼四周，扫量着殿内的每一位强者，“在座的诸位，有几个能容忍一个修行不足五百年的成帝者出现？”
这不亚于一句当头棒喝。
修行不足五百年，便跃然成帝，这在有记载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
这是那位道祖和历代天地共主都未达到的成就。
没有人能预测，那位当世道子未来能站上怎样的一个高度，能在修行路上走出多远。
但，若是那位当世道子没有未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此刻，那小子或许还是诸位眼中的小辈，可一旦登临帝境，他便是与诸位同层次的存在。”
道德天尊继续拱火道：“这样的一股后浪上岸，在座的诸位免不了有人被冲下神坛。”
众人沉默了。
他们当然明白道德天尊是在煽风点火。
但这一番话难道就没有一点道理么？
世上的修行资源有限，尤其是香火信仰，每一次重新瓜分，都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若只是多出一位成帝者还好说，但要是多出一位至尊，整个九天十地的现有格局都将会遭受撼动。
不到五百年的时间，古夜便能成帝。
那再给他五百年，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五千年呢？
五万年呢？
对于屹立在大道尽头的存在来说，无论是五百年，五千年，还是五万年，都不过是一瞬光阴。
但放在那位当世道子身上，以他的修行速度，足以在这期间创造出无限可能。
若是可以，这座大殿的多数人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一位绝代妖孽成帝的。
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人作出离去的举动。
青牛祖师虽然没有限制其余人的自由，但现在任何人离去，无异于表明对那位当世道子有不轨之心。
被一位帝境十一重楼盯上，可是很危险的。
被一位常驻帝境十一重楼的存在，以及一位随时可入帝境十一重楼的存在盯上，九天十地也难再有立足之处。
别忘了，那位当世道子背后还站着一位万世龙公，现在或许正在为其护道。
即使青牛祖师真的放他们安然离去，给他们对那位当世道子下手的机会，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逃过那位万世龙公的镇杀。
众人不为所动的景象，让道德天尊大为不满。
圣德帝君则乐见于此，调侃道：“看来道德天尊的话，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道德天尊冷哼一声，“别高兴太早，真对那小子有想法之人，怎会不事先做好准备？”
也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刹那间，当世道子正在渡帝劫的消息，已然在各个阴暗角落悄然蔓延。
青牛祖师或许能将人拦下来，但却无法阻碍消息的传播。
风声鹤唳之时，草木皆兵。
危机也在这个时候到来。
………………………………………………
三清天。
微末山的各个方向，喧嚣渐起。
“怎么回事？为何有打斗声传来？”
察觉到动静的敖武，放声质问。
“禀告武帝大人，三清天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大批太古凶虫，正从东面朝微末山袭来。”
虚空中浮现出一尊巨大的龙首。
“太古凶虫？是何种族？数量有多少？”
敖武眉头一皱。
“种族不一，不可计量。”
巨大龙首只回了四个字。
正当这时，又有几尊龙首从四周的虚空现形。
“报！微末山西面发现通灵尸的踪迹，正在朝此地潜行，数量不知，难以追踪。”
“报！微末山南面有大量阴灵现世，附身于周围的道门弟子体内。”
“报！微末山北面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花粉，遁风而行，隐约有魔气散发，好似源自某种强大的魔物。”
“……”
一道道声音传来。
敖武的脸色也变得愈发沉重，“该来的还是来了，看来有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些东西明显是冲着古夜来的。
类似的手段并不罕见。
历史上有不少人渡劫时，对手会伺机将大量的生灵送入劫中，从而达到增强帝劫，坑杀劫主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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