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知道村里面很排斥外人，但当队长带着他四处寻访调查时，纵使面对再怎样恶劣的态度，他也会尽量克制住心里面的怒火，打起精神来详尽地为村民们解释案情的重要性，其中不乏也会偶尔遇到比较配合的，不过归根结底一上午都没有什么进展便是。
“咱们不能怪人家，当警察的就是要做好群众服务，我想可能是有马仔盯着他们，在山沟子里面可说不准藏着什么东西，所以同志们都把眼睛放亮点，切记至少三人一组，等到了下午再去镇上打听打听。”
因为才刚被调到调查组不久，加上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经验，只是因为人手实在不充裕而临时起意弄过来的一员，王飞对于队长的每句话都格外留意，甚至还会随身带着从报告里面撕下来的纸张，认真记录下他认为可能的所有细节。
“小王啊，有这劲儿不如多拿脑子去记，咱又不是第一线，每天就负责这里跑跑那里跑跑的，半天也问不出啥有用的消息来，你说你写这么多不是白费功夫吗？”
“哦，我、我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案子嘛……你看，上头不是都说这可能关系到地下的黑社会吗？连枪都给咱配上了……听队长讲光是最近一个月城里都有频繁失踪的案子，要是能立下功找到什么重要线索，那还不得噌噌升职啊……”
“你真信啊？要我说这大概率就是巧合，反正就算不是，那最后肯定也是一组的抓捕组占头功，像咱们这样的小角色最多开个会表扬你几句，然后发笔奖金打发打发……哦可能还没有奖金，总之那天大的好事肯定落不到咱身上就是了，嗐！”
之所以这样说，其实王飞他也心知肚明，像他们这样的调查组放眼镇上也就和巡逻队差不多一个级别，像这种被定义为重大案件的嫌犯，按规矩就算发现，也是要尽量避免惊动对方，然后上报给专案组的。
实际上，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在当时那个年代里，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突然掏出个铁管子来开火，因此很多冲突往往事发突然，且伤亡率持高，直至许多年以后官方才彻底决定管制枪支。
“对了，老张不是说要去受害者家属那边看看吗？我听说那家似乎是拒绝配合，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同志们都是警察啊，特意过来帮忙找他们家的女娃都不给个好脸色吗？”
“嗯……关于这一点，崔老太太她倒不是不想配合，只是……”
面对着下属提出的疑问，调查队长皱起眉头，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样的动作让王飞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仰慕，不自觉地就心想起来要是自己也能一挥手就指挥这么多人，那该有多么风光啊。
“只是，怎么说呢……崔老太太她受了太大的刺激，现在脑子出了点问题……大夫帮忙看过，说是精神病，要去城里面的医院才能治，那就又要花一大笔钱了，所以她儿媳妇不同意，就这样扔村里面不管了。”
“啧，那倒也难怪了……本来家里面就没几口人了，儿子出去赌博输个一屁股债，就去四处借钱，结果拉了满堆仇家……说实话我觉得他被乱棍打死一点都不意外，就是可惜了孙女，也不知道是被抓走抵债了还是自己跑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个消息……”
“咳咳，说话注意一点，人家的事别太说的那么直白……总而言之，你们可能是第一次来，只是听了个大致案情所以不太清楚，但这其实都是去年的事情了，到现在我们都没找到崔老太太的孙女，期间她老人家还想过自尽好几次，若不是家里还有兄弟顶着，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不奇怪了！所以受害者的兄弟没说什么？他就这么照顾了老太太一年？”
“……崔老太太是把弟弟当大哥看了，估计是不愿意面对家破人亡的现实吧，至于那个弟弟，他知道这件事后就火急火燎的从城里面赶回来了，别说侄女丢哪儿了，就是大哥什么时候死的，不问他也说不出来。”
至于上一个专案组，老实说最后并没有查到什么，调查队长在解释这件事的时候直摇头，说是即便把所有放债的家伙都抓回来审问过，他们也都是惊恐地直呼和自己没有关系，说什么只是想着吓吓他，根本没有杀人的意思。
可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又要派人重新审视这件案子呢？王飞喜欢从一些刁钻的角度思考问题，而对于他这样的疑虑，调查队长只是笑了笑，表示只是失踪的情况正好和城里面对上罢了，所以上面有人就提出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的可能，分些人手出来而已。
“不管如何，既然同志们都是保护人民的警察，那分下来了任务，咱们就要去尽力办好！先收队回去吃午饭，好好休息休息，到下午再给我提起十二分的精气神来，明白不？”
听到这样的消息，同事们大都松了一口气来，庆幸着自己的工作有前辈铺过路，这样倒也不至于完全像个无头苍蝇乱飞，然而唯独王飞却不这么想，他连午饭的心思都没有，只是从车里拿出一瓶水解渴，眼神里难掩兴奋的火光。
“不是说要三人一组行动吗？你饭都不吃？又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一定要现在去？”
“只是个猜想，倒不如说为什么之前没人会这样想呢？你看……明明放债的人是无辜的，可为什么他们被释放完先后都跑到外地去了呢？还有那个赌场……最后不也没找到吗？这些明摆着很奇怪的地方居然没人去调查过？”
“地下赌场啊……那可不好找，而且既然上面都不认为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那何必要我们这些小角色去瞎猜呢？老老实实跟着队长走不就行了，你这完全费力不讨好……”
相较于王飞的激动，同事们大都却表现的很平淡，就仿佛这根本无所谓那样，惹得他有些恼火起来，不过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随意又说了几句后，便和队长打了报告，准备直接去受害者家里再看看，而大概是担心这小子出事，终归还是有个朋友跟了过去。
村子本身的规模并不算得上很大，只是高低落差的缘故，来回一趟要逛完的话很是花费时间，而偏偏崔老太太的家在坡上面，只是大概看她可怜的缘故，有些青壮年合计着帮她搬了下去，同回来的二儿子住。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两人正好看见一个男人正在屋外劈柴，而见到王飞和另一个警察后，他便愣愣地盯着看了起来，直到王飞咳嗽了两声自报名号后，男人才终于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连忙从屋里搬出几个板凳来请对方坐下。
“哎……王二对吧？说来咱还是同姓呢，关于你家的这个案子，局里面想要再详细了解一下，所以你好好配合，这样我们才能尽快帮你们找到凶手和失踪的侄女，明白吗？”
“嗯、嗯！同志……俺一定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只求你们一定要找到打死的大哥的混账！还有妈她心心念叨的孙女……就是要砸锅卖铁，俺也一定支持同志们帮忙！！”
问话的过程并不很长，倒不如说和局里面的记录差不多，先前也有很多次来过他们家调查，包括死者的社交圈和生前可能去过的地方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大多也都并没有什么价值，甚至有关于赌场的事情，王二更是摸不着头脑。
当然，王飞也知道这并不能怪他，毕竟大哥出事之前，他还常年在外地打工呢，对老家的情况完全两眼一抹黑，若不是派出所联系家属的时候告诉了他，只怕到过年的时候回来才会发现这场悲剧。
“大哥他以前还不赌的，更别说去赌场这种事情……俺回来以后也四处打听过，可没人知道那赌场在哪里！后来派出所也帮着找过，最后只能模糊地确定是在镇里——”
“造孽的！造孽的！！又要去赌！又要去当东西是不！老娘就该小时候就把你个白眼狼打个半死！！滚去镇里面的供销社里面赌去吧！！亏得是董军那混小子给俺说，你就住在那里面别回来了！！”
王二正继续说着，突然被一声咆哮给吓得一激灵，而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王飞两人也都看见一个穿的严严实实的老太太从屋里面举着竹竿骂骂咧咧地一瘸一拐着走了出来，看样子就是崔老太太了，似乎是把王二当成了老大，听到他提“赌场”就应激了起来。
“王八蛋！白瞎了老娘和你爹一把屎一把尿给你拉扯这么大！！你瞅瞅公安同志都来抓你了！小伙子们帮俺给这不孝子孙抓走关进去吧！！你把俺那乖孙女儿弄哪儿去了？！活不成啦！活不成了啊！！”
很显然，崔老太太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像是可以好好交流的样子，而见状王二也焦急地上去搀扶起瘫倒在地上的母亲，无奈告诉王飞两人等下午再过来吧，慌慌张张地进了屋去。
“这家人真可怜，王哥你说咋就这么倒霉呢？估计前面那些同志也是碰上了这种情况吧，能问的都问出来了，至于老人家说的那个……什么赌场是在供销社里面？那不太可能吧，估计是胡言乱语，听着就不靠谱……”
“……我倒是觉得相反，你没看就是再怎么骂她儿子，手里都抓起竹竿来了，都没有打下去吗？或者说如果真的很严格管教，又怎么会让死者沾染上赌博这种恶习呢？”
走出院子，王飞捏着下巴思索起来，结合先前同事们记录的口供，村里人大都说崔老太太对自己的大儿子很是溺爱，赚钱什么的事情也都是交给老二和儿媳妇去做，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那般，仅仅因为老大给她带来个孙女。
明明思想如此冥顽不灵，却反倒是没有重男轻女，这样奇怪的细节也让王飞觉得好笑，但更重要的果然还是有关崔老太太刚刚无意间所说的有关于赌场的事情。
“你不会是真觉得供销社下面能藏赌场吧？那可是公家单位啊！我的意思是说……这帽子要是扣下来那可不小，多少人都得涉及到啊！何况咱们也没证据对不！！”
“脑瓜子放机灵一点……证据不就是要拿到才有的吗？人家嫌犯不也是明知着犯法还要去做？要是处处都死板着做事，什么时候才能破了这案？”
虽然被朋友嘟囔这是歪门邪道、急功近利，不过王飞还是趴在所里面档案室的桌子上翻找起可能的线索来，尤其是关于村里面的口供方面，更是注重许多。
不过，大部分村民对于死者赌博这件事，也就只知道个出门和回来的时间，甚至于到底是不是去镇上都不清楚，换句话来说他们也丝毫不关心这种事，毕竟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谁又会闲得慌整日去注意他人呢？
“……那不对了啊？王哥？这崔老太太腿脚也不好，邻居都说平日还要靠儿媳妇搀扶，那她是怎么知道赌场是在供销社里的？”
“人家不是说了是哪个谁……董军告诉她的？这董军是谁？在村里面干什么的？”
“哦……董军啊，看口供说是个二流子……倒是喜欢整日往镇上跑，经常偷鸡摸狗啥的……说实话这种人我觉得是不该信的，很可能是随便编来的说辞，糊弄崔老太太谢他吃顿饭啥的……”
“打秋风能用的借口确实多……那我们找来这个董军问问吧，他人现在还在村里？”
“……死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顿时让王飞皱起眉头，他认为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够隐约察觉到这其中可能暗藏的猫腻起来。
“准确说……董军还死得更早……说是上山找野果子吃的时候不慎滑了下来，摔到河里面就直接没了……我看这完全就是意外身亡吧，应该和案子扯不上什么关系。”
“哈，那可不好说……我们去供销社一趟吧，我总觉得这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
拗不过王飞，朋友只好叹了口气，找队长报告了一下就连忙跟着他出去了，而调查队长则随后走到档案室来，看着已经被整理好的柜子，嘴角不禁弯了几度。
“这两个家伙……总不会真让他们给找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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