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雷宜雨指尖的烟灰积了一寸长。苏采薇把一份传真轻轻放在黄花梨桌角，油墨印着UNFccc的标识。“杭州系把鄂西矿场的耗能数据捅上了联合国气候大会边会，标红加粗，配图是山羊胡教授举着‘虚拟货币榨干三峡’的牌子。”她声音平得像一汪水，却听得出水面下的冰碴子。
雷宜雨没看那份檄文，目光穿透落地窗，落在汉正街如蚁群般蠕动的攒动人头上。瘦猴刚报来的消息还带着汗味儿：杭州系在深圳华强北放风，咬死长江支付系统“技术不安全”，“侵犯隐私”，正在游说几家大银行收紧对中小商户的扫码接口授权。
断粮道？他无声地碾碎了烟蒂。
“他们在国际市场泼脏水，在支付后院挖墙脚……想用两条腿踹倒咱的长城？”雷宜雨低笑一声，嗓子有点哑，昨晚矿场的噪音报告在耳边嗡嗡回响。他转向苏采薇，眼底有风暴聚集前的奇异亮光。“采薇，你说，汉正街的街坊们，是信自己手里的扫码枪，还是信那些西装革履的洋报告？”
三天后，汉正街正午十二点。
老吴举着个绑在竹竿上的黄铜喇叭，脖筋爆得老高，唾沫星子乱飞：“老少爷们儿！雷老板发话了，咱们自己人的事儿，自己说了算！”他身后，一块巨大的红绸正从“长江支付汉正街旗舰服务中心”门头缓缓揭下，露出两行墨汁淋漓、筋骨铮铮的白底大字：
【千万用户，扫码齐声！每笔支付，都是咱的金融话语权！】
没有高台，没有领导讲话。只有热辣辣的日头，裹着灰土的江风，和望不到边的街坊人群。卖鸭脖的李拐子杵着特制的扫码牌挤在前排，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宣言：“信宜雨哥，鸭脖管够！”
瘦猴像个游魂在人堆里钻，手里的老旧诺基亚摁得噼啪响，声音嘶哑地汇报：“……宜雨哥，人快顶到集家嘴了！闸口的二毛刚传话，公交车都改道了！”
“时间到！”雷宜雨的声音透过覆盖整条街的扩音器传出，不高亢，却沉得像砸进心里的大锤。“扫！”
嗡——
那是几十万台不同档次手机瞬间被唤醒的低频震动。举着扫码牌子的商户，攥着手机伸过来的顾客，骑在三轮车上拉货的小工……无数手指点向屏幕上的绿色“长江支付”图标。屏幕上旋转的小齿轮亮起、汇成一片光海。
0.1秒。
最前排的李拐子最先发现不对，他手指还在悬空杵着，屏幕上的小齿轮却定住不动了。“哎？”
0.5秒。
如同瘟疫蔓延，一片片旋转的绿光海骤然定格、灰暗、闪烁，最后彻底变成冷冰冰的“网络连接失败”或“操作超时”。
1秒。
整条汉正街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风吹过招牌的哐当声、远处货轮的汽笛声，从未如此清晰刺耳。几十万张表情定格在迷茫、惊愕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恐慌上。
通讯瘫痪！
“完犊子！基站！肯定是基站撑死了！”瘦猴破音的嚎叫刺破死寂，淹没在人群渐起的骚动中。恐慌像滴入油锅的水。
雷宜雨站在旗舰店二楼的监控屏幕前，看着那一片灰暗的信号网格和慌乱蔓延的人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徐工！”他对着话筒喊。
“雷总，在切！”听筒里传来徐汉卿同样冷静的声音。急促的键盘敲击声为背景。
旗舰店楼顶，伪装成空调外机的巨大银色方箱猛地发出低沉嗡鸣，顶盖瞬间弹开。一架旋翼漆成和周围环境一致灰蓝色的六旋翼无人机骤然升空，几乎无声无息地悬停在汉正街主街十字交叉口的上方。机身下方弹出一个书本大小的扁平发射器。
砰！砰！砰！砰！
四颗鸡蛋大小的黑色信号中继球被高压气体精准弹射，划过弧线，牢牢吸附在路口四角最高的商业楼避雷针基座上。
“信号通道Alpha，建立！覆盖核心区！”徐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死寂的屏幕上，第一块区域，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大面积绿！
紧接着，以那绿点为中心，绿潮如同被唤醒的洪荒巨兽，轰然扩散！沿着江汉路，啃噬掉灰色的瘫痪区，吞噬着恐慌！
李拐子死命摁着按钮，手机嗡的一震，屏幕跳出他熟悉的鸭脖店二维码收款界面——“成功收款：12.50元”！
“通啦！”他蹦了起来，嘶哑的破锣嗓子炸响，“宜雨哥牛x！扫码！快扫！”
那声破音的狂呼，点燃了整条街！停滞的人潮如同岩浆找到了出口，轰地沸腾！刚才还死寂绝望的空气，瞬间被劫后余生的狂热替代！无数手机重新亮起，对着商户的牌子疯狂地戳、扫！滴滴滴的清脆收款提示音，汇成了长江惊涛，拍打着古老的汉正街！
在无人注意的街角暗影里，几部始终亮着屏、流畅刷出收款页面的崭新商务手机被悄悄收起。
“魏队，看到了？”
穿着便装的魏军放下望远镜，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对着微型通讯器沉声说：“董局，不是演习。是真本事。海啸级的用户基本盘……他们喊出来的‘支付权利’，水渠已成，闸门是那姓雷的焊死的。”
频道另一头沉默几秒，传来董天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水能载舟。让他守住堰。”
旗舰店二楼，雷宜雨接起震动的私人专线。电话那头，是某大行地方行长刻意压低的嗓音：“雷总，动静太大！总行有人拍了桌子！‘千万用户宣言’这种提法……”
“宣言？”雷宜雨打断他，看着窗外楼下，人潮汹涌，一张张因激动和炎热涨红的脸，正对着他们信赖的“宜雨哥”所在的窗口挥手呼喊。他对着话筒，声音清晰而平静地穿透窗玻璃，清晰地落进楼下每一个竖起耳朵的街坊耳中：
“张行长，您听错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楼下狂热而信赖的人群，看向更远处奔流的长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千军万马之力：
“这不是宣言！是告诉他们——”
他猛地转身，手指点向窗外，点向那无数攥着手机的人。
“看清楚！这是人心！是民心！这金融话语权——
“本就该攥在人民的手里！！”
哗——！
楼下的呼应，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吼声！
苏采薇匆匆走到窗边，将雷宜雨拉后半步，避开那快要将他吞没的狂热声浪。她递上另一部手机，屏幕上是董天发来的加密简讯，只有冰冷的六个字：
“守好堤，台风眼在动。”
背景里，隐约可见某张新闻截图——联合国气候大会会场外，山羊胡教授正和一个穿着考究的亚裔青年并肩而立。
苏采薇看着雷宜雨瞬间冷冽的眉眼，轻声问：“杭州系那个少东家？”
雷宜雨把手机丢还给她，目光掠过窗外鼎沸的汉正街，仿佛透过这喧嚣的人间烟火，看到了更远更冷的硝烟。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却像是在烧红的铁板上洒下一滴水珠：
“风都起来了，还分什么西湖的钱塘潮，跟长江口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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