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的面容变得冷漠，喃喃道，“他说的对，我根本不能以对待寻常人的方法对待你，因为你连正常人有的恻隐之心，也没有。”
“不错，你现在能明白，也还不晚。”
皎然的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憎恶之意，似乎已不想听他说的太多，看他一眼都怕脏了眼。
“瘦蛟！”
将武器召唤出，掌中长剑刹那间便已出手。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战，皎然手中的剑，让暗夜中昏沉的天地光明骤亮。
他丝毫不乱，对于她的愤怒，他反倒是很享受。
召出他的神器，一把漆黑的剑，从剑身到剑柄，皆是漆黑，这样的漆黑，仿佛能吞噬所有光明。
两把剑，在月夜下，蛟龙般缠斗。
两条人影飞于剑光中起落，绪盟仇站在一边，根本分不清谁是凤凰雏，谁是皎然，快得如同两股旋风。
每交手一次，两柄剑撞上，便有一声雷霆般的声音。
好端端的静夜，由于他们，天幕忽然乌云压境，云层中不断有雷电闪现。
绪盟仇吓坏了，找个了地方藏身，这两个人的一战，根本不像是凡人交手，在他们周围，狂风怒吼着。
飞沙走石，绪盟仇咳嗽两声，被沙尘迷了眼睛。
斗法呢这是，她低声道。
两把剑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绪盟仇好不容易在飞沙漫天中睁眼，看见了凤凰雏和皎然身后各有一团云雾，凤凰雏是一只四爪巨龙，而皎然背后则是一条只有一只角的蛟。
一阵狂乱的剑击声响过后。
刺眼的剑光陡然收起。
天地间所有风云皆沉寂，两柄长剑高举，剑尖搭在一起。
他们就像是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可看到皎然和凤凰雏冷漠的面孔，绪盟仇又觉得他们是两块雪山之巅的冰块。
皎然的眼睛，像是猛兽的双眼，狠厉，嗜血，恨不得撕开敌人。
可凤凰雏却始终淡漠着，好像根本不在乎她有多么恨。
皎然心如刀割，心口像是要裂开了，她想到阿娘就躺在冰冷的地上，再看面前人这恶心的眉眼，她要立刻送他下地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快要出现，凤凰雏步步向前，皎然的剑法被他压制住。
突然，皎然闪电般急退一步，在空中结出一个奇怪的印，随着她挥舞长剑，一阵疾风携着一束火光径直朝着凤凰雏而去。
绪盟仇大吃一惊，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
可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凤凰雏竟只是站在原地，长剑像是不会反击。
剑光一闪，突然凤凰雏从那团风火中飞出，一缕鲜血，随着他的剑光，飞射而出。
皎然的身子木在原地，绪盟仇急忙去看，见凤凰雏的剑已刺穿了皎然的胸膛。
凤凰雏仰天狂笑，“你的剑法确实已独步天下，可你以为这样就是我的对手？我为了替你续命，几乎耗尽一半修为，此前你跟我交手，能赢了我，还有柴瑜那个废物敢威胁我，不过是我太顾忌我的性命，我还想留着一条命杀回鱼龙妙境。不过现在看来，有比卷土重回更有意思的事。”
狂笑声中，皎然倒了下去。
凤凰雏带着皎然走了，这一片空地，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连虫鸣也没有了，寂静如死。
绪盟仇看着地上周芝的尸体，想到方才皎然对抗凤凰雏不敌，倒了下去，她没觉得开心，心中倒有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
大地之上，一棵高耸入云的树已经枯死，枝干在风中悲哀地展开。
他将皎然放在神树前。
皎然静静地卧在树下，胸膛微微起伏着，她还没死，只是被凤凰雏强大的法术震得昏了过去。
凤凰雏仰头看着面前的桑树，它未能替无暇续命，反倒引来天劫，废了他五百多年的修为，这样的妖树，实在没什么用，百年间，他尝试各种方法毁掉它。
可它依然屹立在此处。
根系深入山下，整座山都遍布它的树根。
继续往下，说不定也挖不到它最深的根系。
连凤凰雏也不知道这棵神树怎么会在人间出现。
就好像它一直等待他们这样的人。
有求于它的人。
百年前无暇和他还是夫妻之时，他们在这座山上安居乐业，他和无暇各自写下红绸上的心愿挂在神树上。
那时候，他许愿今生今世，与无暇长相厮守。
他以为他永远不死不伤，便只有一生一世，可他许愿之时忘记了无暇只是凡人，生生死死，她会有无数转世。
至于无暇，她许下了什么愿望，他并不知道，后来半夜偷偷去看，才看见她挂的红绸上也是一样的话。
所以她临死之时给了他那个香包，他并不疑心会是其他愿望。
可无暇竟背叛了他。
那个香包里，根本不是与他有关的信物。
他爱的女子，第一次让他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可是无暇已经死了，对着一个死人，他还怎么讨债？
于是百年间的爱意转瞬间便成了百年之久的恨，爱太渺茫，随着时日过去，已被岁月冲刷得褪了色，但新的恨意是鲜艳的，触目惊心的。
突然，皎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沁血，“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要杀了我，现在就能杀。”
凤凰雏嘴角竟露出了一抹道不清的微笑，“杀了你？”他垂首看着皎然，长叹，“那该有多无趣。”说着，他仰视照耀在神树枝干上的第一抹日光，悠悠说道，“实在太久了，我活在世上，无论在哪里，我都无比寂寞……无暇，我想要原谅你，只要你再像从前那般爱我。”
“好啊。”皎然说。
“当真？”
凤凰雏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她嗯了一声，“你把我阿娘还给我，把我想要的安宁日子还给我。”
“怎么能问我要你阿娘的命？柴萤是周芝所杀，你要柴萤的命，应当问周芝去索。哦，周芝已经死了，你要不到了。至于周芝，不是你亲手杀了她吗？你问我要什么呢？”
皎然呸了一声，“我干你爷爷！”
“你实在不乖，无暇话没那么冲，你得学一学她。”
皎然道，“学你妈的。”
他眸色一深，“我想起了，是因为你比无暇多了一只眼睛，这样吧，或许你少了一只眼睛，会更加听话。”
他的尖刀冰冷，山顶的朝霞染红了皎然的眼眸。
穆衿匆匆赶来，只见到地上的一具尸体，皎然的外衣盖在尸体脸上。
他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尸体走去。
无比悲伤地掀开了衣服，周芝的面色已经发灰，可她嘴角竟有笑，好像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掌，指腹之上有剑伤，那是抓握剑刃后留下的伤。
闭了眼，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场景。
环顾四下，并没有看见皎然的身影。
穆衿弯腰正要抱起尸体，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你不能带她走。”
穆衿已将周芝抱在怀里，“人已经死了，他难道连下葬也不允许？”
“你难道不想知道皎然现在去了哪里？”
“可是，你会告诉我吗？”
绪盟仇摇摇头，“凤凰雏说，皎然和周芝，你只能选择一个。”
“我选——我阿娘。”
绪盟仇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我和她并不像，因为你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可我爱的人，却很在意我，绝不会选择除了我以外的人。”
穆衿道，“我已经选了她，那现在可以走了吗？”
绪盟仇点点头，“你做出了一个很聪明的决定。因为她就是个灾星，你看多少人为了她死去了，她还亲手杀了你阿娘，我亲眼看见，她杀了周芝，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杀母仇人。”
穆衿紧紧抱着周芝，长大后，他从未抱过母亲，人人都有阿娘，只有他没有。
没想到他长大后第一次抱她，竟是抱着她的尸身。
穆衿微微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中。
“阿娘，我带你回去，你一定很想会英客栈，我带你回去，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绪盟仇听见他的话，眼底一热，就要哭出来了，因她想起，以后这世上，她也是个没有阿娘的孩子了。
从小到大，她只有师傅，师傅就跟她的阿娘一样，可是她亲手杀了她。
“我想问你要一件东西。”
绪盟仇道，“你已选了你阿娘，我不能告诉你皎然在哪里，这是凤凰雏的规则，我违逆他，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一味药。”
“什么？”
“犀角。”
“要这个做什么？”
“凤凰雏没有说你不能给我这个吧？”
绪盟仇摇摇头，“没有，这还是解开一些毒的药引子呢，很珍贵，你要的话，我就给你些吧。”
“不用很多，一点点就行。”
山之巅，山石是一种奇特的红色。
这座山并不高，可是当穆衿走到山顶，群山之巅竟都能被俯瞰。
一阵迷雾笼罩了他面前的路，穿过了林。
面前是无数级石阶。
用尽目力，石阶也仿佛看不见尽头。
雾色戚戚，轻烟氤氲。
石阶似是通向传说中九重天的路。
走了不知多久，一道穹门映入眼帘。
两边是巨大的树木，比人还大的乌鸦黑压压站在树梢。
见他来到，几只乌鸦振翅落下。
一落到地面，便化为穿着黑袍的人。
穆衿镇定道，“我来寻一人。”
这人说道，“此处不是凡人能来的地方，你快离开，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石阶再往上走，或许就能找到他，但穆衿想，他们不会让他进去的。
于是在碧草香花中，他拔出了剑。
妙境的守护者上前按住他的剑，穆衿察觉到了一种慑人的力量。
他便冷得颤抖起来。
冷入骨髓里。
这黑袍人便说，“你可察觉到你是多么渺小？不要妄动，不然，你会死得更快。”
穆衿还是坚持道，“我来此是要找一个人……”
他打断他的话，“你是误入此地，我们不想遭杀孽，回去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但要是还想活，就尽快回去吧。”
话才说罢，突听一人说道，“你来了。”
他一出现。
那几只乌鸦便立刻化为原身，飞回了树上。
四下除了穆衿和竹宿便渺无人迹。
竹宿缓缓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数不尽的天梯下，穆衿的声音冰冷，跟脚下的石阶一样冰冷，“是你指引我来此地不是吗？不然凭借一抹犀烟，我又怎么能到这里来？你也在等我来，而且是迫不及待地等我到来。”
他脸上对竹宿并无敬畏之意。
凄迷的云雾之中，竹宿看见他蹙眉哀伤，“若你是为了皎然而来，那你就回去吧。”
“为什么？你也不能救她？”
他质问他，余音在山林间回荡，可是并无回应。
过了良久，竹宿的声音才响起，“走吧！你我都救不了她，这一关，只有她自己能过。”
穆衿听见他这些话，顿时像是野兽负伤般愤恨，“难道不是你害她走到这一步？”
竹宿道，“走到这一步，是天意，非我本心。如果她死了，那也是天意。”
“我不信天意，我只信我自己。”
“你想做什么？”
“找到她。”
“即使她是一具尸体？”
“是。”
“找到她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在这世上，我已无其他牵挂，我只有她了。”
“那你恨她吗？”
“恨？为什么？”
“她杀了你母亲。”
“是凤凰雏杀了她，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死。皎然一定也很痛苦，所以我不能恨她，如果连我也恨她杀了我阿娘，那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她也是她的阿娘，亲手杀了她，她的痛苦不会比我少一分。”
“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凡人。”竹宿道。
“虽然我不能帮你，可有一个地方，能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的答案。”
竹宿挥了下手，穆衿抬头望去，见石阶再往上，又有一道石门。
“那是什么地方？”
“能解答你所有疑问，达成你所有心愿的地方，有些凡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么一个地方。”
石门后，散发着美丽的五彩光芒。
穆衿提步便登石阶，听见身后传来竹宿的声音，“任何交易，都有代价，你要付出的，会比你要得到的多得多。”
石门两旁刻着字。
“贪欲蚀骨，有舍有得。”
竹宿道，“瞧清楚再往里走。”
穆衿回头对他说了一句，“我心甘情愿。”
他长叹道，“但愿你不后悔。”
穆衿没再继续说什么，大步往前走，他不知这扇门后是什么，可纵然要付出性命，他也要找到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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