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青翠山野，遍地鲜花。
可当他踏入这扇门后，迎面而来的是寸草不生的土地。
他往前走着，没有退却。
头顶出现了巨大的太阳，穆衿从未见过这样炙热的太阳。
他被晒得先是汗水不住往下落，几乎站不住。
如同在火炉中行走。他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
日头晒得他抬不起头来，昏昏沉沉，但他还是一直往前走。
这好像是天地的边界，生命不在此处栖息。
穆衿喉咙着了火一般，但他不能停下，一刻也不能停。
他脑中全是皎然。
不知道她被带去了哪里，还是她一个人躲在哪里不肯出来，他要找到她，带她回去。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一棵金光闪闪的大叔，每一片叶子都闪着金光。
穆衿欣喜若狂，向前跑去，伸着手想要触碰大树。
可不知为何，每当他的手快要碰到树干，那棵树便消失在眼前。
连续数次，他看着海市蜃楼，终于明白了，那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他要的找的答案，并不在那里。
穆衿不知道这片贫瘠土地的尽头是什么。
他只能一直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漫无目的。
像是被放逐在此处的囚犯。
如果是其他人，在这样荒寂之地被放逐，走向一个没有尽头的答案，或许会变得疯狂，可是穆衿不会，他依然保持着冷静，因他在黑暗和孤寂中独自长大，他过早领悟到有与无的边界，暗与光的融合。
他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到黄色沙土的边界。
一棵巨大如楼阁的古树出现在他面前。
这并非是一棵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大树。
它没有一片绿叶，枯枝在蓝色天幕下极为凄悲，可它只是那样静静伫立着。
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穆衿长久地站在树下。
原本没有一丝微风的荒野，就在此处忽然刮起风来，他的衣衫飘动，恍如仙人。
他不再往前走了，因他感知到，这就是那个人告诉他的地方。
穆衿虔诚跪下，磕在地上，“神树在上，凡人穆衿有事相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少女的笑声如银铃，她一听见穆衿的声音便坐在了一条树枝上，两只没有穿鞋履的脚在空中荡着。
“你来了？”
说的他好像跟她很熟悉一样。
“你这个凡人，总是很幸运，可也总是很不幸。”
少女对他说，眼中露出一丝怜惜，“这一次，你又要求我什么？”
“又？”穆衿道，“我从未求过你，只有这一次。”
少女笑了笑，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他面前，“上一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你们凡人啊，只有百年的光阴，百年的记忆，死去了，记忆便也被抹去了。”
“不过，这是上天对你们的恩惠，你得感激。”
穆衿道，“过去的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的前世曾经也找到你，恳求你实现愿望？”
少女点头，“没错，你是凡人中聪慧的一种，我很喜欢，笨的凡人，我不喜欢。”
穆衿道，“无论我提出什么愿望，你都能做到？”
少女摆摆手，“你很聪慧，可你也很贪婪，我一眼就看出了你贪婪的本性。”
穆衿看不出她的喜恶，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出于她的不满。
“不过不用担心，凡人皆贪婪，就算是仙人，也逃不过贪婪，只要不彻底断绝情根，人就会一直有所求，有所念，这是理所应当的。”
穆衿放下心来。
少女提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你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濒临灭亡的国度得到拯救。我说可以再让你的国度和子民撑十年，最多也就十年。那时候你问我要交换什么，我在你周身看了一下，取走了一件东西。”
“是什么？”
少女道，“一枚玉佩，微不足道的玉佩。”
“这买卖似乎并不划算。”穆衿道。
少女又笑了，“玉佩换一个国度十年的时间，当然不划算了。可是当你和我完成第一次生意，神树的痕迹便会刻入你的魂魄中，无论历经多少世，但凡你有超越凡人能力的愿望想要提出，就会再次来到神树下。”
“那这一次，你要我的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你先听完我的话。第二次你到了神树下，祈祷你能帮一个小城的百姓治愈疫病，使他们免受天灾。我也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
“那都已与我无关，这一次，我不再为一个国度，或者一个小城中的人许下愿望了，我只在乎一个人。”
少女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第二次的你用了什么交换？”
“是性命吗？”
少女说不是，“是你轮回转世后的人间温情。”
穆衿沉默片刻，像是明白了童稚时担惊受怕，苦苦渴求半分温情都不得的原因。
“原本，你连男女情爱这一世都不可得，可是你还是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上天开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然不是，是因为有人和你一样找到我许下愿望，她交换了一些东西，愿意换与你相伴，与你相守的机会。”
“皎然……是她找到了你是吗？”
她道，“这一次，你是专门为她而来？”
“是。”
“啧啧，这一次，可难喽。她比前两个愿望都重。也许你会好奇，为什么区区一人敌得过一个国度，一座小城。可惜你是凡人，不然我会告诉你原因。其实无论你今日求不求我，她都不会消失。不过是再来一世罢了。”
“我只想要皎然，现下的皎然，纵然转世，也不再是我心中的皎然了，当下这个和我经历过一切的女子，才是我心爱之人。”
少女仰天长笑，“你跟匡恒，还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怪不得她都如此放不下，现在我是明白了。说吧，你想要我具体怎么帮你？”
“我要知道她现在被带去了何处。”
少女敲了敲树干，枯死的枝干立刻散出万点金光，金光之中，穆衿看见了皎然躺在树下，眼眶中流淌着鲜血。
“我要立刻去她身旁！”
少女道，“稍安勿躁，就算是你此刻去了，又能做什么？带她走？”
“是，我要带她去一个凤凰雏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少女叹了口气，“世间没有那样的地方，你找不到。”
“那我应该怎么办？”
少女叫他将手心伸出来。
穆衿手心向上，出现在他掌心中的是一棵鲜红诡异的种子。
“这是什么？”
“空桑之树的种子。”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少女道，“我会帮你，你也得帮我。”
“如何帮？”
“我送你去救她，替你暂时抵挡住匡恒，你将这颗种子种下，方圆百里内，匡恒都追踪不到你们的痕迹。”
“当真？这颗种子可以让他找不到我们？”
“我从不打诳语。”
“那作为交换，你这一次要从我身上要到什么？”
少女围着他走了三圈，看了又看，很是满意，“我想好啦。”
“你要什么？”
“两世，当下一世，我要你的寿元十年，还要，你笔下画卷一万三千幅。你的下一世……”
“下一世你要什么？”
少女哈哈笑了两声，“我不说，但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因为你有求于我。”
穆衿心中不安，“好，我答应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到她吧。”
“你答应啦？”
“是。”
“好吧，我现在就送你去找她，不过这颗种子可没那么容易活。”
“不是寻常的种植之法？”
“凡间的尘土当然可以，可是空桑之树的种子需要以鲜血灌溉，以心脏为肥料，才能快速萌芽长大，不然空桑如果一直不成长，神力便会消散，那匡恒就容易找到你们了。”
“什么样的心？所有人的心都可以吗？”
她说当然不是，“五颗心埋下，加上你的鲜血，空桑树便可以长大。”
“五颗心？”这也意味着他要杀了五个人。
“一颗心是执念之心，一颗心是慈悲之心，一颗心是智者之心，一颗心是无畏之心，一颗心是守护之心。”
“我该怎么去找到这五颗心？”
少女道，“无需你寻找，时机到了，你自然会得到，只要你机敏一些，你就能发现它们在哪里，即使取下就好。”
穆衿垂下眼睫，为了皎然，他再杀多少人都值得，可是他犯下的罪过，如果皎然知道了，一定会难过。
少女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怕你的爱人不能理解你？去吧，她不会因此恨你，我发誓，我已经看见了那五颗心在等待着你的采撷。”
“如果缺了一颗，那空桑还能长大吗？”
少女道，“缺一不可，这五颗心对应着金木水火土，少了任何一颗，空桑之树都无法茁壮成长。”
又补充了一句说，“空桑之树乃是神木，人间的那颗已经快要死去了，已无多少神力。你种下这颗，以鲜血立刻灌溉，便会萌芽，刚刚萌芽的种子神力也很强，可以帮你们隐藏一段时间。如果你种下的这一棵长大，那么它便是人间神力最强大的结界，有它庇护，她修炼会事半功倍，也算是你助她早日化境了。”
“什么是化境？”
少女说漏了嘴，急忙捂住，片刻后又说，“可是也不一定呀，匡恒的修为实在太可怕，此前他修为消耗，离开妙境后又受了重伤，可现在他已慢慢恢复，就算是敌不过千年前的他，现在的他，也非一般道行之人能敌过，你种下空桑，只算是给她往上托了一把，至于她能不能打败匡恒，还另说。”
穆衿还要再问，少女已经伸了手，将他一把隔空推入了树梢的金色光圈中。
那光圈就像是一道时空之门。
穆衿摔倒在地上，浑身散了架一样。
就在他喘了口气之时，他看见了一棵枯树，跟他在方才那片荒地中看见的有些相似。
此时天光已大现。
那棵树，树干似乎被什么浸泡着。
好像是水。
穆衿心中一寒，踉踉跄跄朝着那棵树跑去。
然后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他低头看见了让他扎眼的红色。
原来那并不是水泊，而是血泊。
鲜血流淌成一片未凝固的血河。
穆衿的膝盖有些发软，他扶着巨树，走了数十步才转到树的另一个方向。
一条血路将她和那片血泊连接着。
他急忙上前，手指颤得不成样子，待将她抱起，才看见她那灿如星的眼睛被挖去了一只，她的眼眶流的血已经凝固在脸庞上。
穆衿魂飞魄散，将她小心翼翼拦腰抱起，“我带你回家，别怕，别怕……”
他冷笑道，“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将她带走。”
穆衿眼中怒火燃起，“你挖了她的眼睛？！”
凤凰雏摊开手掌，上面果然有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睛。
皎然已经痛晕了过去。
“多么好看的眼睛，像是黑曜石，我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凤凰雏着魔地看着皎然的那只眼睛。
“我要珍藏着。”
“我杀了你！”
穆衿一剑劈去，凤凰雏在半空便定住了他的剑，“不知死活。”
随意挥手，穆衿便飞了出去。
正往皎然身边走，忽然一阵狂风起，吹得这棵巨树枝干尽碎，木片如箭，霎时间朝着凤凰雏一起飞去。
穆衿便在此时抱起了皎然，在狂风中消失不见了。
凤凰雏急忙去追，可狂风像是封印，将他阻挡在树干前，他念动咒语，风依旧不止。
挥手召出佩剑，在空中结印，随后将它往地面狠狠一插，那风好像被刺伤的兽类，发出怒吼。
就在此时，凤凰雏忽然拔出长剑，刺入面前的神木中，那树干竟流淌出鲜红的血。
他嘴角勾起，“是你啊。”
话声刚落，风声便止了。
凤凰雏拔出长剑，头也不会地走了，在他身后，神树轰然倒塌，如同破败的房屋。
“你以为凭你也能拦住我的去路？”
他抬手，放出数只金蝶，剑尖朝下，蘸取了地面上皎然未干的血，甩向空中，金蝶沾了血，变得发红。
他道，“去找她。”
金蝶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各自分为不同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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