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的嗡鸣与“铁壁”的厚重，如同两股无形的冲击波，在幽州平静的水面下剧烈激荡。蓟城格物院的秘密，终究无法完全封锁于高墙之内。关于一种能瞬间倾泻十支破甲利矢的恐怖连弩，以及一种前所未见、能硬抗强弩攒射的奇异重甲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幽灵，伴随着南来北往的商旅、流散的溃兵、以及各方势力无孔不入的细作，悄然渗透进幽州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飘进了易京那高耸却日益阴郁的城楼。易京城，这座被公孙瓒经营得如同铁桶般的堡垒，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躁。连续的战败、精锐白马的折损、袁绍在冀州虎视眈眈的压迫，早已将这位曾经威震北疆的“白马将军”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而刘虞在蓟城声势日隆，尤其是那个横空出世的督造“刘兴”及其掌控的格物院，更是成了公孙瓒眼中钉、肉中刺。他反复咀嚼着探子传回的只言片语：“十矢连发，破甲摧城……”“甲胄致密如鳞，刀斧难伤，劲弩难透……”“墨家匠人云集，日夜炉火不息……”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骄傲的心脏。刘虞？那个只会空谈仁政、优柔寡断的老朽？他凭什么？就凭那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刘兴”？还有那些装神弄鬼的“墨家余孽”？公孙瓒绝不相信什么天降奇才，他只相信力量，只相信手中的刀！那“惊雷”与“铁壁”，必然是刘虞暗中积蓄、图谋不轨的铁证！是冲着他公孙瓒来的！“竖子安敢欺我！”易京节堂内，一声压抑着狂怒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公孙瓒须发戟张，双目赤红，猛地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掼在地上，精致的瓷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跪伏在地的探子衣襟。“查！给我查清楚！那格物院到底在搞什么鬼！那个刘兴，究竟是何方神圣！刘伯安（刘虞字）老匹夫，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竟藏此獠牙！他想干什么？想用这些奇技淫巧之器，来对付我公孙瓒吗？！”堂下心腹谋士关靖、大将严纲等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他们都感受到了主公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惊雷”连弩的描述太过骇人，若真如探报所言，白马义从引以为傲的骑射冲锋，在那密集如雨的破甲箭矢面前，岂不是活靶子？还有那新甲……若刘虞军尽数披挂，己方刀剑岂非成了摆设？“主公息怒。”关靖硬着头皮开口，“刘虞素以仁厚自居，骤然得此利器，恐非其本意，或为那刘兴蛊惑。眼下袁本初在界桥虎视眈眈，我军新败，元气未复，实不宜再与刘虞彻底翻脸……当务之急，是设法探明虚实，或……或设法将那制器之法，或那刘兴其人，弄到手！”公孙瓒胸膛剧烈起伏，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长子公孙续身上。公孙续感受到父亲目光中的冷意和期许，心中一凛，连忙拱手：“父亲！儿臣愿亲自带人，往蓟城走一遭！明为拜会刘使君，实则探听格物院虚实！若有机会……”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狠厉已说明一切。公孙瓒缓缓坐回主位，手指在冰冷的扶手上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续儿，你去。带上厚礼，拜会刘虞，言辞务必恭敬。但记住，你的眼睛，给我盯紧了那个格物院，盯紧了那个刘兴！还有……”他声音陡然转寒，带着刺骨的杀意，“找个机会，试试那‘铁壁’甲，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若有机会……让那‘惊雷’哑火！刘伯安不是标榜仁德吗？我看他如何处置！”寒意，随着公孙瓒的命令，从易京弥漫开来。蓟城的繁华表面下，暗流开始汹涌。数日后，公孙续的车队打着拜谒刘使君的旗号，大张旗鼓地进入了蓟城。表面文章做得十足，礼物丰厚，言辞谦恭，对刘虞执子侄礼甚恭。然而，他带来的数百名精悍护卫，却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蓟城的街巷、酒肆、乃至格物院外围区域扩散开来。这些久经沙场的幽州边军悍卒，眼神锐利，举止带着一股刻意收敛却依旧刺人的跋扈。冲突，首先在边界模糊的地带爆发。幽州北部，桑干河畔，一处新发现的露天浅层煤矿区。这里是格物院重要的燃料来源，由刘虞派遣的一队郡兵和格物院招募的矿工共同守卫、开采。而河对岸不远，就是公孙瓒控制的一个小屯堡。往日里双方井水不犯河水，顶多有些小摩擦。但这一天，一队打着公孙瓒旗号、声称追剿流寇的骑兵，突然策马冲过浅浅的河滩，直扑煤矿区！“奉公孙将军令！此片地域发现流寇踪迹！所有人等，放下手中活计，接受盘查！”为首的骑将趾高气扬，马鞭直指正在指挥装车的格物院管事和郡兵小校。郡兵小校认得那骑将是公孙瓒麾下有名的悍卒头目，强压怒火上前交涉：“王屯长！此地乃刘使君辖下煤矿重地，并无流寇！还请……”话音未落，那王屯长猛地一鞭子抽在小校脸上，留下一条血痕！“啰嗦！老子说查就查！谁知道你们这黑乎乎的东西下面，是不是藏着贼人！给我搜！”他身后的骑兵如狼似虎地散开，粗暴地推开矿工，用刀鞘乱砸堆放好的煤块，甚至故意将几辆装满了煤的牛车推翻，黑色的煤块滚落一地，引起矿工愤怒的呼喊。混乱中，一名格物院派来负责记录产出和改良开采工具的年轻文书，试图阻止一名骑兵破坏他记录数据的木牍，被那骑兵狞笑着反手一刀柄砸在胸口，当场口吐鲜血昏死过去！“住手！”郡兵小校目眦欲裂，拔刀怒吼！他麾下的郡兵也纷纷抽刀，矿工们拿起铁镐、木棍，群情激愤地围了上来。王屯长见状，非但不惧，反而露出嗜血的笑容，唰地拔出环首刀：“哟呵？刘使君的兵要造反？敢对公孙将军的人动刀？弟兄们，给我拿下这些窝藏流寇的叛逆！”刀光闪烁，杀意骤起！一方是憋着邪火、蓄意挑衅的公孙瓒精锐骑兵，一方是守护产业、忍无可忍的郡兵和愤怒的矿工。狭窄的煤场瞬间成了血腥的斗兽场！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郡兵训练和装备不如对方，但仗着人多和地形的熟悉，加上矿工悍不畏死的协助，竟一时挡住了骑兵的冲击。但骑兵的冲击力和单兵战力更强，不断有郡兵和矿工倒在血泊中。就在冲突即将升级为大规模械斗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面绣着“刘”字的大旗猎猎作响！一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骑兵旋风般冲入煤场，为首将领正是刘虞麾下心腹大将鲜于辅！他奉刘虞之命，一直暗中关注着公孙续一行人的动向，接到边地急报便火速赶来。“统统住手！！”鲜于辅声如雷霆，手中长槊一指，他带来的精锐骑兵立刻呈扇形散开，强弓上弦，冰冷的箭簇锁定了场中所有人，强大的压迫感瞬间让杀红了眼的双方为之一滞。王屯长看到鲜于辅，脸色微变，但仗着是公孙瓒的人，犹自梗着脖子：“鲜于将军！我等奉令追剿流寇至此，这些人阻挠军务，还意图反抗……”鲜于辅根本不听他狡辩，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煤场、翻倒的车辆、受伤倒地的矿工郡兵，尤其是看到那名格物院文书胸口染血、生死不知的模样，眼中寒光暴射：“追剿流寇？流寇在何处？我看尔等就是流寇！敢在刘使君治下撒野，劫掠矿场，杀伤人命！给我拿下！”鲜于辅的骑兵如猛虎下山，瞬间将王屯长及其手下分割包围。王屯长还想反抗，被鲜于辅亲卫一槊杆抽落马下，捆了个结实。一场流血的边界摩擦，在刘虞军强力介入下，被暂时压制。但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消息传回蓟城，刘虞脸色铁青。公孙续则假惺惺地前来请罪，声称是部下鲁莽，误会了云云，并表示愿意赔偿损失。然而，就在刘虞为这起边界冲突焦头烂额、试图安抚双方之际，蓟城之内，一场更加阴险的袭击，在夜幕的掩护下发生了。目标，直指格物院的核心——墨家匠人！两名结束了一天劳作、结伴返回位于格物院外围匠户区的墨家匠师，在穿过一条僻静小巷时，遭到了伏击！数名蒙面黑衣人从墙头、巷口骤然扑出！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军中好手！他们不用刀剑，只用包铁的短棍和淬了麻药的吹箭，意图生擒！“有埋伏！”一名墨家匠师反应极快，厉喝一声，手中一直习惯性把玩的一件精巧青铜机括猛地弹出数根尖锐的短刺，狠狠扎向扑来的敌人！同时身体以一个不符合年龄的敏捷翻滚，险险躲开射来的吹箭！另一名匠师也非庸手，袖中滑出一柄锋利的短匕，格挡开砸向头部的短棍！然而，袭击者人数占优，配合默契，又是蓄谋已久。短棍如雨点般落下，纵然墨家匠人技艺非凡，擅长机关格斗，但在绝对的力量和人数压制下，很快便险象环生！一人肩头被重棍砸中，骨裂声清晰可闻，剧痛让他动作一滞！另一人则被麻药吹箭擦破手臂，半边身子开始发麻！“抓活的！”为首的黑衣人低吼，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抓住一个墨家核心匠人，就等于抓住了格物院技术的钥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洞穿了扑向受伤匠师的黑衣人咽喉！紧接着，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巷口传来！一队全身笼罩在黑色札甲中、面覆狰狞鬼面的士兵，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魔神，瞬间封锁了巷口和两侧墙头！他们手中的劲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正是刘辩秘密组建、装备了早期“惊雷”连弩（单兵简化版）和“铁壁”札甲（轻型化）的亲卫——“格物卫”！为首的小队长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任何废话，手一挥：“犯格物院者，格杀勿论！”刹那间，弩弦崩响！近距离攒射的“惊雷”连弩（虽然简化，射速和威力依旧恐怖）爆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死亡嘶鸣！特制的三棱破甲短矢如同毒蜂群般扑向巷中的黑衣人！“噗噗噗噗！”利刃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惨叫声戛然而止！黑衣人引以为傲的搏杀技巧，在绝对的火力覆盖和精良甲胄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仅仅一轮齐射，狭窄的小巷里便只剩下几具被打成筛子、死不瞑目的尸体！格物卫如同冰冷的机器，迅速上前检查尸体，清除痕迹，扶起受伤的墨家匠师。整个过程迅捷、高效、冷酷，充满了工业时代的杀戮美感。刘辩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阴影处，他看了一眼地上迅速被拖走的尸体，又看了看惊魂未定、肩头染血的墨家匠师，眼神深邃如寒潭。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墨桓（闻讯赶来）微微点了点头。墨桓看着那几具被拖走的尸体，眼中怒火燃烧，对着刘辩深深一揖：“谢督造大人救护之恩！墨家……誓与格物院共存亡！”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公孙续很快得知，他派出的那队精锐死士，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他下榻的驿馆周围，多了一些看似寻常、眼神却锐利得刺人的身影。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如同铁壁般将他包围。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个隐藏在格物院迷雾深处的“刘兴”，其手段是何等的凌厉与可怕！这不再是试探，而是你死我活的暗战！他不敢再在蓟城停留，次日便以父亲急召为由，仓皇辞别刘虞，带着护卫匆匆逃离了这座让他感到刺骨寒意和巨大威胁的城市。驿馆的案几上，留下了一封措辞谦卑、表示对边界冲突深感歉意的书信。然而，当刘虞展开这封信时，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信笺的背面，用茶水浸透后，显露出几行只有特殊药水才能写就的蝇头小字，那是公孙续仓皇逃离前，留给父亲公孙瓒的密报：“……刘兴其人，深不可测！格物院已成龙潭虎穴，甲坚弩利，戒备森严，有死士护卫，皆着奇甲，持连弩，战力恐怖！儿所遣精锐，尽墨！儿险不能脱身！父亲！此獠不除，幽州必不为我所有！刘虞，已非昔日刘虞！望父亲早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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