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永宁还想着,要是她真的找不到活干,没钱了,大不了她就去海边捡一些贝壳,因为商朝的通用货币以贝壳为主,后来发现是她太天真了。
这时流行的海贝主要有两种,都产自于东南沿海地区,一种是黄宝螺,螺壳通体泛着黄色,另一种是金环宝螺,螺壳泛白,中央有一个黄色圆环,每一枚贝币大约都在两厘米,也就一克多点。采集海贝,需要从内陆去到海边,现在的人几乎都生活在内陆地区,殷都就在中原河南,要是去海边,光是载着马车去也要好几个月,先不说有没有地图,能不能找到海,跨越千山万水的旅途就能要命,路上走个一年半载吃住怎么解决,路上的毒虫猛兽又怎么对付?真到了海边,打渔出海也是非常危险的。
不仅如此,如今的海贝的采集和运输,是受到王朝的严格控制的,得到海贝只有两种的途径,一是王朝官方采购加工,另一个是贸易所得。一枚贝币是经过官方专门加工的,要在上面钻个小孔,再串起来,贝壳表面又圆又光,又硬又脆,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加工工具,换作以前,贝币是贵族才能用的东西,还是后来经济发展贸易多了,才使得贝币流通起来。
就算这样,民间还是存在着其他不同种类的交换物,很多还是以物换物居多。
她庆幸自己遇到了善良占家,庆幸梁掌柜没有追问她的户籍身份,让无比顺利当上了粮铺的账房重拾老本行,目前来看占氏是个不错的家族企业,给她的月薪,贝币一百,她根据如今的市场大约换算了一下,一枚品质好的贝币相当于十块钱的购买力,骨币大约价值五十块,玉币和铜币要贵一点大约在一百块到两百块之间,看品质区分价值,也就是说,她差不多一个月能拿一千块左右的工资,以目前的市场物价来说,已经算很丰厚的了。
但目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不识字啊!她不识字怎么记账算账?
而梁掌柜压根没有怀疑一个会算术落魄的贵族亲戚不识字,而偏偏她还不能明说,不然,她这账房的工作可就没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只有贵族、士人和官僚才可以学文识字,对于一般民众,识字是一种奢侈。她记得原来上历史课时老师讲过,商朝约有两千万的人口,识字会写的顶多只有几百几千人,大众要识字是很艰难的。
不过,好在占阮不愧是贵族之后,占家这三兄妹都识字,光是这一点,就打败了商朝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这不仅是得于占阮的教导,更多的是归功于占氏这个氏族的有教无类,竟然能让家仆的子女也能学文识字,不得不说,这种做法在这个时代是极其罕见的事。
她还从占丙口中得知,贞人氏族一直在王朝中势大,贞人祖上要么是王的宗族,要么是方国首领,比如占氏就是占方一国,莘氏就是莘方一国,陆氏则是曾经王的一支族系。王宫之中所例行的占卜一项是由贞人与王共同完成,贞人负责向神灵询问吉凶祸福,充当与神灵交流的中介人,王则是贞人卜问后的发布者或决断者。占氏的祖先,就是武丁时期最厉害的贞人,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本该一族为大的占氏贞人为何如今成了三足鼎立?她虽不知其中深意,却也不得不多想,应是随着贞人氏族逐渐壮大,必定对王的权势干预控制就越大,一个王做什么都要问过贞人,只会激化和王权之间的矛盾,那么身为王,必定要摆脱贞人的控制,做出遏制。
她就记得之前看过不少影视剧中,一个印象极深的画面。商王武乙极其蔑视“神”,他曾命人用木头和泥土制作天神,并与之打斗,并用皮囊装满一袋血挂在高处,让人在底下往皮囊射箭,弄得血污四溅,腥臭无比,并称这种游戏为“射天”。
后人只道是商王武乙暴虐无道,囊血射天,其中另一层含义分明就是商王在用这种方式公开表达对神权和贞人的不满。
而如今在位的商王,也可见端倪,听说他新设立了左卜右卜,这分明是在分化贞人的权利,让贞人地位下降,而且还重用太史寮中的工典,工典本是做幕后记录祭祀活动或搜集、整理相关历史资料的工作,如今却明晃晃走了出来,公开参与祭祀活动并主持祭祀和占卜,而商王也逐渐把祭祀占卜都是由自己主持所为,如此种种,无不映射出贞人的地位岌岌可危。
怪不得占氏能让家仆子女也能习文学占,这无非是另一种后路,怪不得占氏一族的大贞占准提前放出了隐退的消息,除去和王的对弈,或许就是在释放一种危险的信号,贞人氏族的未来不容乐观。
永宁对当前的局势不太清楚,只能分析出这么多,和她不同的是占丙。
占丙一直以来都是以占氏家仆的身份自豪,在瞽宗她是被嘲笑的那个,但是在偌大的殷都,她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她更以将来能成为大贞而努力奋斗。
永宁现在暂且是站在占氏这边的,她人微言轻,只能先依赖占家,当务之急是适应这个古代社会,学识字。
她找了个借口说想看一些简牍,了解一些风土人情。
占丙没有怀疑,她一向尚巫,对于有巫力的永宁几乎都很顺从,她说道:“城中有简牍的除了贵族府中和宫中的右学,就只有瞽宗才有简牍。”
永宁心里一阵叹息,看来普通人想要学字是难上加难啊,不仅被限制,连自学的渠道都没有,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高效率学完,至于她的假大巫头衔,看样子很管用,在不影响别人利益的情况下,她就先用着吧!
……
两人回家去后,吃了一些简单的煮豆饭和菘菜后,占丙带着永宁又去到了瞽宗。
……
永宁知道占丙是渴望进瞽宗的,同时她也担心占丙为此犯了什么族规。
“不是不让进吗?待会儿被夫子宏发现,小心又被赶出来。”
占丙拍了拍胸膛:“恩人放心,吾早已找大兄问过,夫子宏申时就已下学,其余人也已归家。”
原来是早就通了消息,看来是时常关注着瞽宗。不得不说,占阮确实有贵族风范,把自己的三个子女培养得很不错,三兄妹个个都上进有规划,大哥跟着主家公子,二哥在粮铺当伙计,三妹在学习占卜,普通人是没有这种远虑眼界的。
再次进入瞽宗,和上次感觉尤为不同。
第一次是好奇走马观花,这一次则是进了瞽宗的藏室。这时没有“书”,藏室便是类似后世的藏书馆。
瞽宗的藏室很大,两百来平的面积有上下两层,室内明净舒畅,一排排架子上堆满了简牍、竹片和甲骨,一眼望过去堆得满满当当的,少说都有上千卷的竹简,颇为壮观。
两人随意找了个地方,跪坐下来。
然后,永宁就见占丙端来了一碗清水。
她有些不解:“这是作甚?”
占丙用衣摆擦干净了地面,然后伸手指沾进了水里:“刻刀要五索一把,一卷竹简要二十索,一片竹简也要一索,吾囊中羞涩。”
说着,就轻轻翻开一卷厚重的竹简,用沾湿的手指后,临摹在地上划写了起来。
永宁这是第二次从占家人口中听到“囊中羞涩”了,她再次感叹占阮把子女都教得很好,都很勤俭奋进,她自愧不如,知识就是财富,于是,也学着用手指沾水准备开始学字。
她轻轻拿过一册竹简,哗——地打开。
目光就一直没移开过,随着竹子独有的清香之气散开,一股“竹简临风飒,古意自然流”的历史厚重感迎面扑来,每片细长的竹片之上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整齐排列的文字,似乎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和风景……
只可惜她根本没心情深入欣赏,而是皱起眉来。
糟糕!
除了一横的“一”、三横的“三”,和简体字大差不差的“占”,“木”,还有一横下面六个点的象形字“雨”……诸如此类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字,其余的她几乎都不认识。
一旁的占丙伸过头来:“恩人对阴阳历法也感兴趣?”
永宁语塞,她不想承认自己是文盲,这阴阳历法又是什么意思。
好在占丙很会察言观色,看出了她的难色,继续说道:“历法以太阴记月叫做阴历,以太阳记年叫做阳历,合在一起为阴阳合历,这册简牍是记录的是占氏各位大卜根据历法占卜的卜辞,干支记日,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平年十二个月,闰年十三个月,作年中置闰,例如这条卜辞,中,戊辰卜,及今夕雨?弗及今夕雨?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
永宁听懂了,说的是戊辰日这天占卜的天气预报,会赶在今天傍晚下雨呢?还是不会呢?癸卯日占卜得出今日会下雨,而且是从西边来的雨。
她一个字一个字对着,竟也能自学得七七八八。她一边惊讶简牍记载的内容是根据历法占卜出来的内容,一边又好奇这占卜的天气预报真的准吗?
占丙则是以为永宁对卜辞感兴趣,就干脆一直在旁边解说起来。
永宁不做解释,认真地学着每一个字,就这样拉开了识字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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