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闭上双眼,不再抗拒那记忆洪流的牵引。这一次,他不是旁观者,而是溯流而上的渔夫,决心从绝望的长河中,打捞出最初的那颗星辰。
他躺在入梦池中,意识沉潜,时间开始回溯。
他的意识首先撞碎的,是 匹诺康尼 那由无数霓虹、音乐与浮华梦想编织而成的璀璨牢笼。
场景是某个极致奢华的殿堂,或许是一场盛大的演出落幕后的庆功宴,又或许只是梦境主人潜意识里对“常态”的投射。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槟气息与虚幻的欢笑,水晶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将一切都笼罩在不真实的光晕里。人群如同色彩斑斓的游鱼,簇拥着中心的焦点——拉斐尔。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仿佛天生就该置身于这般华光之下。那双异色瞳——左眼绿蓝分明,右眼粉金流转
——在精心调整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恰到好处地掩藏着其后所有的波澜。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无懈可击的、优雅而疏离的微笑,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与注目。
他就像一个被完美编程的偶人,每一个弧度,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地符合“拉斐尔先生”该有的模样。
砂金穿透了这层由喧嚣与浮华构筑的帷幕,无视了那些虚幻的人群与光影,如同摩西分海般,径直走向那个被无数光环笼罩、内心却无比孤独的核心。
他没有绕圈子,没有使用任何客套的称谓,只是清晰地、平稳地,唤出了那个被尘封的名字:
“伊利亚斯。”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精心维持的平衡。
拉斐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细微的凝滞,仿佛精密仪器突然出现的卡顿。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容没有改变,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他本能地想要转身,用他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疏离将这突如其来的呼唤隔绝在外,就像他无数次应对那些试图窥探他内心的人一样。
然而,砂金的动作更快。
他的手,稳定而坚定,已经穿透了两人之间那层由梦境、伪装和心防共同构筑的虚幻帷幕,伸到了拉斐尔的面前。那不是攻击的姿态,也不是乞求,更像是一个等待了许久的、不容拒绝的邀约。
“别逃。”砂金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直接剖开那层层叠叠的伪装,直视其下瑟缩的灵魂,“看着我。”
拉斐尔眼中终于无法抑制地闪过一丝慌乱,如同平静湖面被疾风掠过的涟漪。那副精心雕琢的面具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裂痕。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磕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被抽离,色彩变得黯淡,那些围绕着他的人群影像开始扭曲、模糊。他试图维持镇定,试图重新构筑起防线,但砂金那穿透一切的目光和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像灼热的阳光,让他无所遁形。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辩解,或许是斥责,但最终只逸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的身影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在奢华的背景中逐渐淡化、透明。这是他最后的防御机制——退却,逃入更深层、更坚固的梦境堡垒之中,将自己重新藏匿起来。
砂金没有强行阻止,他只是站在那里,手依然伸着,看着拉斐尔的身影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渐渐消散。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撕开这第一道伪装,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心力。但他眼底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为亲眼见证了这坚固防御下的裂痕,而变得更加炽热。
匹诺康尼的梦境在他周围彻底崩塌,预示着下一段更为艰难的追溯即将开始。
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线勒住了他的脖颈,砂金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冲向更幽深的记忆底层。意识的锚点再次固定时,周遭的冰冷与浮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质朴的、带着旅途痕迹的温暖。
他置身于 星穹列车 的车厢。
这里不像匹诺康尼那般极致奢华,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金属墙壁上带着细微的刮痕,观景窗外是永恒流淌的星海,空气中混合着旧书籍、咖啡以及某种维护机械时留下的淡淡油味。几盆绿植在角落顽强生长,增添了几分生机。隐约间,能听到从隔壁车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吉他声,旋律轻快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那是雷奥瑟斯在试图用音乐驱散某些无形的阴霾。
砂金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窗边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青年蜷坐在靠窗的座椅上,仿佛要将自己融入那片阴影。他低着头,浅金象牙白的发丝垂落,遮挡了部分侧脸。他的手中,正无比珍惜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张刚刚获得的、印着星辰轨迹的车票。
指尖一遍遍描摹着上面的纹路,仿佛在确认这份“新生”的真实性。那双奇异的眼眸在低垂时,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孩童般纯粹的欣喜,如同迷途者终于找到了暂歇的港湾。
然而,在那欣喜之下,是更深沉、更无法驱散的茫然。就像一艘失去了所有航海图的小船,即使停靠了港口,也不知下一站该去往何方。他与这节车厢里流动的温暖善意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
砂金静静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动作很轻,没有惊扰这片脆弱的宁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青年摩挲车票的动作,看着那细微的、带着不确定的珍视。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飞一只停驻的蝴蝶,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他们早已心照不宣的秘密:
“星穹列车……它来了,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
青年猛地抬起头,异色瞳瞬间收缩,充满了惊疑与极度的戒备,像是一只被突然惊扰的、高度敏感的夜行动物。
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车票攥得更紧,几乎要将其捏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微仰,紧贴着椅背,拉开了与砂金之间的距离。喉咙里挤出带着颤抖和迟疑的问句:
“你……是谁?”
砂金没有因为他的戒备而退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误解为同情或怜悯的情绪。他的目光平静而直接,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决心。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伸向青年。这不是索取的姿态,也不是强硬的拉扯,而是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等待回应的邀约。
“一个来带你回家的人。”他回答道,声音低沉而稳定,每个字都仿佛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四十七”——这个暂时取代了他名字的编号所代表的青年——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砂金伸出的那只手上。那只手稳定、干净,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温度”的概念。
渴望,如同黑暗中挣扎的微弱火苗,在他眼底点燃。那是对于“家”这个遥远词汇的本能向往,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看似毫无理由的善意的贪婪。他几乎能感觉到那手掌传来的、想象中的暖意,诱惑着他冰封的灵魂。
但恐惧,如同早已浸透骨髓的冰水,瞬间将那点火苗扑灭。斯卡莱特的“教导”在脑海中尖啸:
任何未经算计的善意都是陷阱!
任何主动的靠近都预示着更深重的剥夺!
你的“需求”本身就是弱点,会招致惩罚!
渴望与恐惧在他眼中激烈地搏杀、挣扎,让那双异色瞳呈现出一种近乎痛苦的混乱。他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却又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
最终,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仓促得几乎带倒了椅子。他不再看砂金,也不再看那只手,只是紧紧攥着那张代表了他此刻全部安全感的车票,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了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将自己更深地藏匿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那令他恐惧又向往的“光”。
砂金的手,依旧悬在原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逃离时带起的、微凉的空气波动。他看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和远处阴影里可能正在瑟瑟发抖的身影,眼中没有挫败,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化不开的痛楚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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