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夜神?”
玛薇卡听到卡皮塔诺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眸子里的惊异、期待与更深层次的忧虑交织,如同翻腾的岩浆。
她快步走到沙盘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片虽然外围被清空,但核心区域依旧被无尽黑雾笼罩的灵魂沼泽,声音因紧张变得干涩。
“夜之国……是纳塔所有亡魂最后的归宿之地,它并非存在于现实,而是构筑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之中,由夜神维系。”
“那里是绝对的生者禁区。”玛薇卡加重了语气,试图让卡皮塔诺明白此事的严重性,“除非是生命的终结,否则任何对夜之国的惊扰都是最大的不敬。强行闯入,不仅会激起数个时代以来所有亡魂的集体敌意,甚至……甚至会彻底触怒夜神!”
在纳塔,夜神的力量或许早已衰败,无法再干涉现世,但祂是纳塔所有逝去子民的最终守护者,是纳塔混乱的生死循环中,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防线。
“无妨。”
就在玛薇卡心急如焚,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之时,一个温和而慈悲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后土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圈祥和的光辉,那光芒如同温柔的春风,所过之处,连空气中残存的暴戾之气,都被安抚、净化。
她对着神情紧绷的玛薇卡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带着一种奇特魔力,让玛薇卡因为焦躁和担忧而疯狂跳动的心,不可思议地平缓了下来。
“玛薇卡,请放心。”后土声音轻柔,却蕴含着抚平人心的力量,“我与卡皮塔诺此去,是‘拜访’,而非‘闯入’。”
“我们带去的,是所有亡魂翘首以盼的‘安息’与‘新生’,而非惊扰与毁灭。”
“请相信我们。”
钟离声音也在此刻适时响起,他话语沉稳如山,仿佛一根定海神针,彻底稳住了玛薇卡摇摆不定的心神。
“纳塔的麻烦,病灶在地脉,根源却在生死。若不从根源上解决亡魂的归宿问题,灵魂沼泽就算被净化一千次,也终会卷土重来。”
钟离将目光转向那个从始至终都神情坚毅的男人,眼中流露出认可与期许。
“卡皮塔诺,去吧,向那位古老的天使,也向这个世界,展现你在洪荒百年所领悟的‘道’。”
“是,钟离先生。”
卡皮塔诺对着钟离与后土,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迈开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那片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死寂的沼泽核心。
后土紧随其后,她步伐轻盈而从容,看似缓慢,却一步便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所过之处,那污秽不堪的沼泽淤泥,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自动向两旁分开,为她让出一条干净、坚实的道路。
女娲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拉了拉钟离的衣袖,带着几分好奇小声问道。
“叔父,真的没问题吗?那个夜神,听玛薇卡说起来,好像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放心。”钟离胸有成竹地解释道,他抬手遥遥一指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我们这是对症下药。”
“你仔细想想,一个为了守护亡魂而耗尽自身所有力量,在孤独与黑暗中独自支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神明,祂内心最深处、最渴望的,会是什么?”
女娲冰雪聪明,闻言立刻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随即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是看到祂不惜一切代价守护的孩子们,能有一个真正的归宿!”
“正是如此。”钟离欣慰地点头,“而后土带去的,正是这诸天万界之中,关于‘归宿’这个命题,最完美的答案。所以,这场‘谈判’,从我们决定去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赢了。”
……
当卡皮塔诺与后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翻涌的黑雾之中时,他们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四周的灼热与干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
这里不再是那个充满了激昂战歌的纳塔。
天空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没有星辰与月亮的暗紫色穹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地是灰黑色的,广袤无垠,寸草不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无数半透明的、形态各异的影子,在这片死寂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如同没有坐标的孤舟。
他们之中,有的身穿古老到足以被记载进史书的战甲,手中紧握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兵器,脸上永远定格着战死前一刻的不甘与愤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挥砍与冲锋的动作。
有的则是衣着朴素的普通妇人、孩童,他们脸上挂着迷茫与悲伤,或是在低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或是在永无止境地寻找着回家的路。
他们是纳塔自诞生以来,无数个时代中,所有战死的英雄、病故的平民、老去的智者……是所有逝者的灵魂集合。
这里,就是夜之国。
一个由亡魂、思念构筑的国度。
当卡皮塔诺这个身上带着浓郁“生”之气息的活物踏入此地的瞬间,所有亡魂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所有游荡亡魂,都在同一时刻停下了他们重复了千百年的动作。
成千上万道空洞、死寂的目光,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惊讶,只有被惊扰的麻木,以及一丝丝从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的……敌意。
“嗡——嗡——嗡——”
空气中响起一阵低沉到让人心头发慌的嗡鸣,那不是声音,而是成千上万个怨灵在同一时间发出的精神低语。
灰黑色地面上,开始浮现出一张张面孔,无数只由负面能量构筑的虚幻手臂从地下疯狂伸出,如同疯长藤蔓,想要抓住卡皮塔诺的脚踝,将他这个不速之客拖入这片亡魂的土地,让他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外来者……陌生的气息……”
“生者的味道……令人厌恶……”
“滚出去……滚出去!”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属于你……”
无数细碎、充满了怨念与悲伤的声音,如同潮水般直接涌入卡皮塔诺的脑海之中,它们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志,试图用数个时代的沉重悲伤将他压垮,让他陷入永恒的疯狂。
卡皮塔诺眉头微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体内的“寂亡”之力自发运转,一股冰冷而有序的意志透体而出,如同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试图靠近的虚幻手臂与精神侵蚀全部震退。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些亡魂的本意并非是恶意的攻击,他们只是在遵从某种被设定好的本能,如同免疫系统排斥病毒一样,排斥着一切“生”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宏大而又古老的声音,自夜之国的最深处响起,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
那声音不辨男女,充满了疲惫,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神性威严。
“生者,为何踏入我的国度?”
“回答我。”
“然后,离开这里。”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整个夜之国的所有亡魂都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仿佛得到了最高指令的士兵,只是远远地将卡皮塔诺和后土包围起来,用那空洞到令人心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卡皮塔诺。
一股庞大到几乎要将灵魂都当场冻结的恐怖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在这股压力之下,卡皮塔诺感觉自己仿佛背负起了一整座山脉,独自面对着一整个世界的深沉敌意。
他挺直了因为重压而微微弯曲的脊梁,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无数亡魂的阻隔,望向了夜之国最深处的那片极致的黑暗。
“我名卡皮塔诺。”
“我来此地,非为惊扰,只为寻求您的帮助。”
他的声音,在万千亡魂的注视之下,清晰、沉稳地传遍了整个夜之国。
“为纳塔的英魂,带来他们应得的,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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