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血腥与绝望尚未散去,但更紧迫的是撤离。江临风强忍着内腑的不适,迅速接管了指挥权,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能留在这里!带上所有人,立刻返回鸽巢!”
他指的“所有人”,包括重伤濒危的陆隐、腿部中毒行动困难的陈逸风,甚至还有那个被血牙留下、昏迷不醒的陌生伪装少年——此人或许还有情报价值,亦或背后另有隐情,不能轻易丢弃。
林守尽管身上多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肩膀被陈默撕咬处更是血肉模糊,但听到“带上陆隐”时,他毫不犹豫地挣脱了陈逸风搀扶的手。他踉跄着走到蜷缩在地、仍在不受控制痉挛的陆隐身边,看着这位平日里最冷静可靠的同伴此刻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如同被利爪攥紧。
“我来。”
林守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陆隐颤抖的身体扶起。陆隐的体重不轻,加上外骨骼,更是沉重,但林守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他背了起来。陆隐残存的三条折叠足肢无力地垂落,断肢处还在缓缓渗出浑浊的体液。一接触到林守温热的背部,陆隐似乎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身体虽然仍在止不住地颤抖,但那种无意识的、剧烈的痉挛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丝。林守能清晰地感觉到,陆隐银灰色外骨骼下的体温高得吓人,仿佛内部有一座熔炉在失控地燃烧。
江临风搀扶着陈逸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陈逸风则强打精神,用找到的藤蔓和布条,勉强将那个昏迷的伪装少年捆好,由江临风半拖半扛着。
一行人,伤痕累累,步履蹒跚,如同败军之将,沿着来路,在愈发浓重的红雾与夜色中,向着鸽巢的方向艰难返回。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不仅是身体的负担,更是心灵上背负着白勇的死、小满的被掳、叶星的失踪以及眼前同伴的重伤。
……
鸽巢的轮廓终于在浓雾中隐约浮现。一直守在高处、几乎望眼欲穿的苏羽瑶,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她灰褐色的羽翼猛地一振,几乎是摔落般从高处跳下,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急切地迎了上去。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归来的四人,却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幽蓝鳞片或安静的木纹身影时,眼中的光芒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骤然黯淡下去。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看到林守背上情况显然极糟的陆隐,以及江临风搀扶着的、脸色灰败的陈逸风,还有他们身上惨烈的伤痕和血迹,她立刻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她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她迅速上前,一言不发地接替江临风,用自己相对完好的肩膀撑起陈逸风,动作小心而稳定。她的目光与江临风快速交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与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至少,还有人活着回来了。
回到相对安全的仓库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苏羽瑶迅速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林守小心翼翼地将陆隐放下,陆隐的身体依旧在微微抽搐,外骨骼上不正常的龟裂和暗红色血丝仿佛在蔓延,高热持续不退。林守自己也因为失血、力竭和一直紧绷的神经,在完成安置的瞬间,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深度的昏睡。
“林守!”
苏羽瑶惊呼,江临风连忙检查,发现林守只是脱力昏迷,身上伤口虽多,但变异后的自愈能力已经开始工作,暂无生命危险。陈逸风也在苏羽瑶的帮助下,处理了腿上的鼠毒伤口,敷上了草药,暂时稳住了情况。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状态最危险的陆隐身上。
……
夜渐深,红雾笼罩下的世界一片死寂。仓库内,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陆隐压抑不住的、因痛苦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林守是在一阵尖锐的、仿佛骨骼被碾碎般的痛苦呻吟中猛然惊醒的。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传来阵阵麻痒和持续的钝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焦灼。他立刻看向陆隐的方向。
陆隐躺在那里,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他银灰色的外骨骼如同被高温炙烤过的陶瓷,布满了更多细密的、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的裂纹,尤其是肩关节、背部中央以及剩余的几条足肢根部,裂纹尤为密集,隐隐透出下面一种暗沉却涌动不休的幽光。他的体温高得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身体痉挛的频率和幅度比之前更甚,那六只复眼完全失去了焦距,红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江临风一直守在旁边,脸上满是凝重和忧虑。看到林守醒来,他低声道:
“情况很糟。陈默的毒素不仅是神经性的,似乎还带有强烈的生物催化或干扰特性。它没有直接杀死陆隐,却……却把他身体深处正在进行的、更深层的变异或者‘蜕皮’过程,强行提前、并且彻底搅乱了。”
他指着陆隐外骨骼上那些最深的裂纹:
“正常的蜕皮,应该是新生的外骨骼在内部完全成型,旧的外骨骼自然松动脱落。但现在,毒素刺激下,新旧外骨骼的连接处发生了恶性的粘连和排斥。新生组织想破壳而出,却被旧壳和毒素死死卡住,这个过程……就像活生生把还未长好的骨头从肉里撕出来一样。”
仿佛印证他的话,陆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嘶鸣,背部一块较大的外骨骼甲片猛地向上拱起,却又被边缘顽强粘连的组织死死拉住,无法脱落,只能徒劳地颤抖,下面的新生组织隐约可见,色泽暗沉,仿佛在渗血。
“他需要外力帮助,”
江临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风险。
“必须有人从外部,精准地破坏那些粘连最严重的关键连接点,帮助旧外骨骼碎片脱落。但又必须极度小心,不能伤及下面脆弱的新生组织,否则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甚至……直接要了他的命。”
苏羽瑶和陈逸风都屏住了呼吸,这个任务太危险,太需要精细的操作和对陆隐身体结构的了解。
林守听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撑着依旧疼痛的身体,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陆隐身边。他的目光扫过陆隐痛苦扭曲的“面孔”,扫过那些狰狞的裂纹和高拱的甲片。
“我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此时此刻,他是领袖,也是与陆隐并肩作战最久的同伴之一,他或许不是最懂生物结构的,但他的决心和直觉,或许是最可靠的。
他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利爪太粗糙,骨匕不够精准。他选择了最原始、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方式。
他先小心地脱掉了陆隐身上已经破损不堪的衣物,让那些关键的连接点完全暴露出来。然后,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他俯下身,靠近陆隐背部一块正在剧烈颤抖、边缘裂纹最密集的旧外骨骼甲片。
他伸出舌头,先是试探性地舔舐了一下那裂纹边缘渗出的、带着怪异气味的粘液和新生组织渗出的微光体液。一股难以形容的麻痹与灼烧感瞬间从舌尖传来!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张开了嘴,露出了犬齿。
下一秒,在陆隐又一次因内部压力而拱起甲片的瞬间,林守的犬齿如同最精密的解剖刀,小心翼翼地、极其精准地嵌入了甲片边缘一道最深的、似乎连接着下方新生组织的细微裂缝之中!
他不敢用力撕扯,而是用牙齿感受着那粘连的力度,用舌尖和齿尖去试探、去分辨哪里是即将脱落的旧壳,哪里是脆弱的新生组织。然后,他开始用极其轻微、却带着稳定韧劲的力量,进行啃咬、研磨和拉扯。
“呃——!!!”
几乎在林守牙齿嵌入的瞬间,陆隐的身体猛地剧震,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都要清晰的嘶吼!这不仅仅是因为物理的牵拉,更因为林守的唾液和口腔黏膜,在接触到那些被毒素污染的、破裂的外骨骼边缘和新生组织渗出的体液时,陈默留下的那种强效神经毒素,开始沿着破损的黏膜,疯狂地侵入林守的体内!
“嘶……”
林守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剧烈的、如同无数冰针同时刺入大脑和脊髓的麻痹与剧痛,从他的口腔、舌头、牙龈瞬间爆发,并沿着神经飞速蔓延!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晃动,眼前陆隐颤抖的外骨骼仿佛出现了重影,耳中传来尖锐的耳鸣。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又混合着毒素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但他没有松口!
反而,在感受到陆隐因他的动作而痛苦加剧、新旧组织粘连处似乎有所松动的瞬间,他强忍着几乎要让他晕厥的神经剧痛,喉咙里发出低沉而鼓励的、如同受伤头狼安抚同伴般的“呜噜”声,同时更加用力、更加精准地用犬齿咬合、撕扯!
这是一个痛苦共享的过程。林守不仅承受着自身伤口和中毒的双重折磨,更通过牙齿的接触和神经毒素的共鸣,仿佛亲身感受到了陆隐体内那新旧外骨骼撕裂、新生组织挣扎破壳的、如同刮骨剜心般的极致痛苦!他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上冷汗混合着血污涔涔而下,但他琥珀色的竖瞳却死死盯着齿下的裂缝,意志如同磐石。
“嗤啦——!!!”
终于,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湿皮革被强行撕开的声响传来!在林守拼尽全力的撕扯下,陆隐背部那块最大的、粘连最严重的旧外骨骼甲片,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甲片下,露出了一片崭新的、更加深邃、泛着幽暗金属光泽、仿佛液态金属刚刚凝固般的全新外骨骼!那色泽比之前的银灰更加内敛,线条更加流畅,隐隐流动着力量感。
随着这第一块关键旧壳的脱落,陆隐整个身体如同卸下了一座大山,那持续的、剧烈的痉挛猛然一停!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解脱般的嘶鸣,虽然依旧虚弱,却少了那份濒死的痛苦。
而林守,则因为脱力和毒素的进一步侵袭,加上刚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透支,猛地向后踉跄退开,张嘴吐出一口带着血丝和怪异颜色的唾液,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倒。他的口腔和舌头已经麻木肿胀,几乎失去知觉。
但他看了一眼陆隐背部那片新生的、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硬化、定型的幽暗外骨骼,以及陆隐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和停止痉挛的身体,满是血污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了一个近乎扭曲的、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苏羽瑶立刻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守,江临风则迅速检查陆隐的状态,确认新生外骨骼正在稳定形成,排斥反应和毒素的影响似乎随着旧壳脱落而大幅减轻。陈逸风也挣扎着递过来清水和草药,试图缓解林守的中毒症状。
仓库内,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几张疲惫、伤痛却依旧紧紧依靠在一起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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