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长苏
决定实施“以毒攻毒”方案后,整个江左盟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治疗方案的敲定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江左盟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蔺晨作为盟中唯一的医者,虽然对我的大胆方案心存疑虑,却也知道这是梅长苏最后的生机。他几乎是连夜召集了所有可信的管事,将药库的权限完全开放给我和李莲花。
“盟中所有药材,任两位取用。”蔺晨说这话时,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他将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百年人参、天山雪莲、深海龙涎香……只要盟中有的,都在这清单上了。”
我接过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上千种药材,有些名字我熟悉,有些则闻所未闻。这个世界的药材体系与修真界虽有差异,但万物同理,药性相通。我仔细浏览,在心中快速筛选出可能用到的品种。
“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工具。”我对蔺晨说,“金针至少需要三套,一套五寸长,用于深刺大穴;一套三寸,用于常规穴位;还有一套细如牛毛的梅花针,用于表皮浅刺。针质必须是纯金,不能掺杂其他金属。”
蔺晨点头:“我立刻派人去金陵最好的金器铺定制,日夜赶工,三天内一定送到。”
“还有,”李莲花补充道,“治疗室需要改造。地面要铺厚毡,墙壁要挂软帘,所有尖锐的桌角椅角都要用棉布包裹。病人可能会剧烈挣扎,不能有任何意外伤害。”
“明白。”蔺晨唤来一个管事,“听到李大夫的要求了吗?立刻去办。”
管事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接下来的三天,江左盟的这座庄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医疗工坊。东厢房被改造成临时药材处理室,各种珍稀药材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药香。南边的独立小院被选作治疗室,工匠们按照我的要求日夜施工改造。
李莲花几乎住在药材室里。他将所有可能用到的药材一一检查、分类、炮制。该晒的晒,该炒的炒,该蒸的蒸,每一步都亲力亲为。我路过时,常看见他站在巨大的药碾前,耐心地将坚硬的矿石类药材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却浑然不觉。
“休息会儿吧。”第三天下午,我端了碗莲子汤进去。
李莲花放下手中的药杵,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喝。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一本古旧医书上——那是蔺晨从藏书阁找出来的前朝孤本,记载了一些罕见的毒理案例。
“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火寒相搏,如冰炭同炉,需以金针为引,导其相冲相消’。这说法与你提出的方案不谋而合。”
我凑过去看。泛黄的纸页上,字迹工整中带着一丝潦草,显然是医者匆忙间的记录。描述的是一个中了一种奇特寒毒又误服烈性火毒的病人,最后医者冒险用金针引导两毒相冲,竟侥幸救回一命。但案例最后写道:“此法凶险异常,十不存一,后人慎用。”
“前人已经试过这条路了。”我轻声说,“而且付出了惨重代价。”
“但至少证明方向是对的。”李莲花合上书,“而且我们有他们没有的优势——你对经络穴位的理解,远超前人。”
这是事实。药王谷传承万年,对经络的研究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前世我施针时甚至能以内视之法“看”到病人体内的气血运行,虽然现在没有灵力辅助,但那些经验与认知早已融入骨髓。
“梅长苏今天情况如何?”李莲花问。
我叹了口气:“比三天前又差了些。下午我去诊脉,发现火毒有向心脉蔓延的趋势。寒毒虽然被压制,但潜伏得更深了。必须尽快开始治疗,不能再拖了。”
李莲花握住我的手:“那就按计划进行。我相信你。”
他的手温暖而稳定,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这份触感让我心安。
傍晚时分,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治疗室完全按照我的要求改造完成:地面铺了三层厚毡,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墙壁挂上了深蓝色的软帘,既隔音又防撞;所有家具都被移走,只在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特制的木榻。榻身由整块檀木制成,榻边设有可调节的铜制支架,上面固定着柔软的皮质绑带。房间四角各摆了一个炭盆,可以随时调节室温。靠墙的长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种药材、工具、干净的纱布和清水。
蔺晨站在门口,看着室内的布置,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手在袖中微微发抖,这个向来从容潇洒的神医,此刻显得脆弱不堪。
“真的要这样做?”他声音发涩,“这看起来……不像治疗,倒像刑房。”
“治病如用兵,有时需行险招。”我平静地说,“梅长苏体内的火寒毒已经形成僵局,常规方法就像用温水去化冰山,十年也未必见效。而他的身体,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可是……”
“蔺先生,”我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让他多活几年,活得像个人,还是在痛苦中慢慢衰竭而死,最后连呼吸都成为折磨?”
蔺晨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话。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明白了。”他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今晚子时。”我说,“子时阴气最盛,火毒相对蛰伏,是引动寒毒的最佳时机。届时月亮行至中天,天地阴阳交替,或许能借得一丝自然之力。”
这是前世学到的知识——即使在没有灵气的世界,天时地利依然对治疗有微妙的影响。蔺晨虽不懂其中玄妙,但对我的安排毫无异议。
“那我……”
“你守在门外。”我打断他,“治疗过程中不能有任何干扰。李莲花会帮我,足够了。”
蔺晨还想说什么——他想亲眼见证,想守在挚友身边。但理智告诉他,情绪波动会影响治疗。最终,他只是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李莲花。
烛火在铜灯中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两点灯花。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檀木和新毡的味道。窗外天色渐暗,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
“紧张吗?”李莲花轻声问,将最后一排金针在烛火上逐一消毒。针尖在火焰中泛起淡淡的金红色,又迅速冷却,恢复原本的光泽。
“有点。”我坦诚道,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让夜风吹进来,“毕竟只有五成把握。而且这次治疗,对施针者的体力、精力、专注力都是极大考验。我没有灵力支撑,全凭凡人之躯……”
“但你一定会成功。”李莲花放下金针,走到我身后,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因为你是白芷,药王谷第一百零八代传人,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医者。”
他的声音平和而坚定,像温暖的泉水注入心田。我转过身,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我的身影。
“这么相信我?”
“从未怀疑。”他微笑道,“前世你救过我多少次?数不清了。今生也一样。”
我笑了,心中那点不安渐渐消散。是啊,我们经历过太多生死关头,每次都携手闯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准备开始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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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梅长苏被扶进治疗室。
他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外面披了件深灰色的披风。蔺晨和飞流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不过十几步的路程,他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苏哥哥,小心门槛。”飞流低声提醒,声音里满是担忧。
梅长苏勉强笑了笑:“没事。”
但他的脸色骗不了人——比三天前更加苍白,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锐利,像暗夜中的寒星,闪烁着某种不屈的光芒。
“梅公子,请躺好。”我指了指房间中央的木榻。
梅长苏依言躺下,蔺晨帮他调整好姿势,在腰后垫了软枕。然后,两人配合着用皮质绑带固定住他的手腕和脚踝——绑带内侧衬了柔软的羊皮,既牢固又不伤皮肤。
“会有些不适,但这是必要的。”我解释道,“治疗过程中,你可能会因痛苦而剧烈挣扎,这些固定措施是为了防止你伤到自己。”
梅长苏点点头,神色平静:“我明白。白姑娘请放手施为,不必顾忌。”
他的坦然让我心生敬佩。明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难以想象的痛苦,却能如此镇定,这份心性非常人可比。
蔺晨最后检查了一遍固定情况,又替梅长苏擦去额头的汗,低声说了句什么。梅长苏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我在外面。”蔺晨看向我,眼神复杂,“拜托了。”
他带着飞流退出房间,门轻轻合上。飞流在门外小声说:“苏哥哥,飞流守着。”
一切准备就绪。
我净手三次,用烈酒擦拭双手和前臂,又在特制的药水中浸泡片刻。李莲花已经将所需工具按使用顺序摆好:金针、药膏、纱布、烈酒、烛火、清水……每一样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我开始了。”我拿起第一根金针。
这是一根五寸长的特制金针,针身比普通银针略粗,针尾雕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便于施力。我在烛火上缓缓烤过,又在烈酒中一浸即起。
第一针,刺入神阙穴。
这是任脉要穴,位于脐中,总督一身之阴。我要从这里入手,先稳住他的阴脉根基,为后续引动寒毒做好准备。
金针入穴的瞬间,梅长苏的身体微微一颤。我屏息凝神,指尖轻捻针尾,感受着针尖穿过皮肤、脂肪、筋膜,缓缓刺入一寸半深。这个深度需要精准把握,太浅不起作用,太深则可能伤及内脏。
然后是关元、气海、石门……沿着任脉一路向上,每隔一寸下一针。
每一针都极其缓慢,既要刺激穴位,又要避免惊动潜伏在经脉深处的火毒。我的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李莲花在一旁用干净的纱布轻轻擦拭,动作轻柔得几乎感觉不到。
当针行至膻中穴时,异变突生。
梅长苏的胸口猛地起伏,喉间发出压抑的呻吟。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有一层薄冰正在凝结,从胸口向四肢蔓延。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室温明显下降。
“寒毒开始反应了。”李莲花低声道,将手背贴在梅长苏额头上,“体表温度骤降。”
“好。”我继续施针,手腕稳定如磐石,“就是要引它出来。”
我又补了三针,分别刺入心俞、肺俞、肝俞三穴。这三个穴位位于背部,对应心、肺、肝三脏,是寒毒最容易聚集的地方。金针刺入的瞬间,梅长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低哼变为痛苦的呜咽。固定四肢的绑带被绷得紧紧的,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皮肤上的青紫色越来越深,嘴唇乌黑,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整个人像被冰封了一般。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炭盆里的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我呼出的气息变成浓浓的白雾,手指冻得有些僵硬。
“到极限了。”李莲花提醒,他的眉毛和鬓角也结上了霜花,“再继续下去,寒毒会冻伤他的五脏。体表温度已接近冰点。”
“就是现在!”我喝道,“七叶炎阳草!”
李莲花迅速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玉盒。打开盒盖,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盒中是一株奇特的红色草药,只有七片叶子,每一片都呈火焰状,叶脉中仿佛有岩浆在流动。这正是火毒克星——七叶炎阳草,生长在火山口边缘,百年才得一株。
他将草药小心取出,放在玉臼中捣碎。鲜红的汁液渗出,散发着硫磺般的热气。用玉匙取了一小勺,滴在梅长苏的舌尖。
汁液入喉的瞬间,梅长苏的身体像被火焰点燃!
青紫色的皮肤瞬间转为赤红,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汗珠。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充血,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绑带被他挣得咯咯作响,檀木榻都开始晃动。
冰火两重天,在体内同时爆发!
这种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梅长苏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血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他的身体时而冰冷如铁,时而滚烫如火,冰火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
“按住他!”我对李莲花喊道。
李莲花上前,双手按住梅长苏的肩膀,用身体的力量压制住他的挣扎。我则拿起第二套金针——这套针比第一套更细,针尖泛着银白色的寒光,是用特殊的寒铁合金打造,能引导寒毒流动。
现在是最关键的一步:引导寒毒与火毒相互碰撞、相互抵消。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指尖。没有了灵力的辅助,我只能依靠最纯粹的触感和经验,去感知梅长苏体内两股毒素的流动轨迹。这就像在黑暗中摸索两条狂暴的毒龙,既要引导它们相斗,又要防止它们彻底毁掉这具身体。
一针,刺入涌泉穴。
这是足少阴肾经的起点,位于足底,也是寒毒最易聚集之处。金针入穴,引导寒毒顺着肾经向上流动,直冲心脉。
第二针,刺入劳宫穴。
这是手厥阴心包经的要穴,位于掌心,火毒在此肆虐。金针引导火毒顺着心包经向下流动,直冲丹田。
一上一下,一寒一热,两股毒素在我的引导下,开始在经脉中相向而行。
梅长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皮肤时而赤红如火,时而青紫如冰,冰火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像被扔进了炼狱。汗水浸透了衣衫,又迅速被体热蒸干,如此反复,榻上留下一圈圈汗渍。
“快了……”我咬着牙,继续施针。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第三针,刺入膻中,稳住中焦气机。
第四针,刺入气海,固守下元根本。
第五针,刺入命门,激发先天阳气……
一根根金针如同精准的指挥棒,引导着两股狂暴的毒素在梅长苏体内穿梭、碰撞、纠缠。我的手指开始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体力和精力都接近极限。凡人之躯,终究有限。
李莲花察觉到了我的状态,低声道:“休息片刻?”
“不能停。”我摇头,“一旦中断,前功尽弃。”
我咬破舌尖,让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也带来了一股狠劲。继续施针!
第六针,中脘。
第七针,天枢。
第八针,三阴交……
终于,在第十针落下时——这一针刺入百会穴下方半寸处,这里是任督二脉的交汇点,也是人体阴阳交汇的枢纽——两股毒素在这里相遇了!
轰——
梅长苏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口血不是红色,也不是之前的暗红夹杂冰蓝,而是一种诡异的灰黑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像是腐肉混合硫磺的气味。血液落在地毯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起滚滚白烟,厚毡被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成功了!”李莲花惊喜道,“毒素排出来了!”
但我没有放松警惕。这只是开始,就像打开了一道闸门。
果然,梅长苏在吐出一口毒血后,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吐血。一口,两口,三口……每一口都是灰黑色的毒血,量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像褪色的宣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失血太多了。”李莲花皱眉,快速搭脉,“脉象微弱,气血两亏。”
“必须继续。”我说,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毒素还没有排干净。现在停下,残留的毒素会反扑,比之前更猛烈。”
我继续施针,刺激梅长苏的心脉,维持他的生命体征。同时,李莲花已经准备好了补血益气的汤药——用百年人参、当归、黄芪等十几种药材熬制了整整六个时辰,药汁浓稠如蜜。他用小银匙一点点撬开梅长苏的牙关,将药汁灌进去。
每灌一口,都要等待片刻,确认药液咽下。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而梅长苏吐血的频率虽然降低,但仍在继续。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窗外的夜色从浓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鱼肚白。蜡烛燃尽了一根又一根,李莲花不断更换。我记不清自己施了多少针,起了多少针,只觉得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但我不敢停。梅长苏的生命就像风中残烛,全靠我的金针和意志在维持。
终于,在天色大亮,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梅长苏吐出的血液转为暗红色——这是正常的淤血颜色,不再是那种诡异的灰黑。
“可以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李莲花及时扶住我。
“毒素清除了三成左右。”我喘息着说,“这是目前能安全清除的极限。剩下的毒素已经分散,不再形成致命的僵局,以后可以用温和的方法慢慢化解。”
李莲花立刻解开固定梅长苏的绑带。因为长时间的挣扎,梅长苏的手腕脚踝都磨出了深深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破皮渗血。李莲花小心地为他涂抹药膏,然后将他扶起来,轻拍后背,帮助他排出最后一点淤血。
梅长苏虚弱地靠在李莲花肩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衣衫完全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脆弱。
但我知道,他活下来了。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快速起针。每起一针,都在针孔处涂抹特制的药膏——这是用三七、冰片、麝香等配制,能防止感染,促进愈合,还能减轻疼痛。
全部起针完毕后,我又给梅长苏诊了一次脉。
脉象依然虚弱如游丝,但比之前平稳多了。最重要的是,那种冰火交织的混乱感减轻了,寒毒与火毒虽然还在,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狂暴,而是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对峙状态。就像两条被驯服的毒蛇,虽然依旧危险,但至少不会立刻反噬主人。
“怎么样?”李莲花问,将梅长苏轻轻放平,盖好被子。
“成功了。”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虽然只清除了三成毒素,但打破了原来的僵局。接下来可以用温和的方法继续治疗,不需要再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李莲花笑了,笑容里有疲惫,更有欣慰:“我就知道你可以。”
我看向昏迷中的梅长苏。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减轻了许多,那种常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虽然微弱,但节奏平稳。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让他休息吧。”我说,“至少要睡上一天一夜,身体才能初步恢复。期间可能会有发热、盗汗等症状,都是正常的排毒反应。让人守着,按时喂药,保持室内温暖但不燥热。”
李莲花点点头,将我的嘱咐一一记下。
我们收拾好工具和药材,轻手轻脚地退出治疗室。推开门,晨光扑面而来,刺得我眼睛发痛。
门外,蔺晨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脚下的青石板都快被他磨平了。飞流蹲在廊柱下,双手抱膝,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像一尊石雕。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冲上来。
“怎么样?”蔺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成功了。”我说,尽量让声音平静,“毒素清除了三成,以后可以按部就班地治疗。”
蔺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一样靠在墙上,眼眶瞬间红了。这个向来潇洒不羁的神医,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泪水无声滑落。
“太好了……太好了……”他反复说着这三个字,仿佛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
他推开治疗室的门,看到床上安睡的梅长苏,脚步顿了顿,然后轻轻走进去。在床边蹲下,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梅长苏的鼻息,又搭了脉。确认脉搏虽然微弱但平稳后,他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被褥中,肩膀微微耸动。
飞流也想进去,被我拦住了。
“让他好好休息。”我轻声说,“你也守了一夜,去吃点东西,睡一觉。”
飞流看着我,眼神复杂。这个沉默的少年第一次主动开口:“苏哥哥……会好吗?”
“会的。”我认真地说,“我保证。”
飞流点点头,又看了房间一眼,转身走了。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而坚定。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厢房,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累得几乎站不稳,李莲花扶我在床边坐下,打来热水帮我擦脸洗手。
水温刚好,毛巾柔软。他动作轻柔,一点点擦去我脸上的汗水、血渍和疲惫。
“你也休息一会儿。”他说,声音里满是心疼。
“还不能休息。”我摇头,强打精神,“梅长苏醒来后,需要立刻服药。我得把药方写出来,让蔺晨去准备。还有后续的治疗计划、饮食禁忌、康复训练……太多事情了。”
李莲花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我,便拿来纸笔,研好墨。我坐在桌边,提起笔,却发现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杆。
李莲花握住我的手,用他的手掌包裹住我的,稳住笔杆:“你说,我写。”
我点点头,开始口述。
药方很复杂,包括内服汤剂三副:早晨服“益气固本汤”,中午服“清热解毒饮”,晚上服“滋阴养血膏”。外用药膏两种:一种用于涂抹针孔,一种用于药浴。还有药膳食谱,详细到每餐的食材搭配和烹饪方法。以及后续的康复计划:三天内绝对卧床,七天内不可下地,半个月内不可劳神,一个月后开始第二阶段治疗……
我说得很慢,李莲花写得认真。阳光渐渐升高,房间里越来越亮。当最后一条注意事项说完时,我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了。”李莲花放下笔,吹干墨迹,“我这就送去给蔺晨。你赶紧睡。”
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没有梦,没有知觉,只有深沉的黑暗和疲惫。前世修行时,我可以连续数月不眠不休,但那是灵力支撑的结果。如今凡人之躯,一夜的极限治疗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
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房间里点着灯,窗外是深沉的夜色。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薄被,外衣已经被脱下,整齐地搭在椅背上。桌上放着一碗粥,用棉套保温,旁边还有两碟清淡小菜。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莲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醒了?”他放下水盆,“正好,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该吃点东西了。”
一天一夜?我揉了揉太阳穴,确实感觉饥肠辘辘。
“梅长苏怎么样?”我问。
“中午醒了一次,喝了药,又睡了。”李莲花将粥碗端过来,“蔺晨守着,情况稳定。烧已经退了,脉搏有力了些。你那一晚的治疗,效果显着。”
我松了口气,接过粥碗。粥是小米红枣粥,熬得软烂香甜,温度刚好。我慢慢吃着,感觉力气一点点回到身体里。
“你也一直没休息?”我看着李莲花眼下的青黑。
“睡了几个时辰。”他不在意地说,“蔺晨安排了人轮值,我和他都轻松了些。飞流那孩子也懂事,守在门外,谁都不让打扰梅长苏休息。”
我想起那个沉默而忠诚的少年,心中一动:“飞流和梅长苏……”
“情同兄弟。”李莲花说,“蔺晨告诉我,飞流是梅长苏几年前救下的,那时他身受重伤,心智受损,只认梅长苏一人。这些年,梅长苏待他如亲弟,教他武功,护他周全。飞流虽然不善表达,但把这份恩情看得比命还重。”
我点点头。这世间的缘分,有时就是这样奇妙。
吃完粥,我简单梳洗,换了身干净衣服,决定去看看梅长苏。
治疗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灯在墙角静静燃烧。梅长苏还在睡,蔺晨靠在床边椅子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立刻惊醒。
“白姑娘。”他站起来,压低声音,“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没事。”我走到床边,给梅长苏诊脉。
脉象比昨天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有了根底。寒毒和火毒的气息都明显减弱,体内气血开始缓慢恢复。最让我欣慰的是,那种冰火交煎的痛苦脉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虽然虚弱,但不再痛苦。
“很好。”我说,“比我预期的恢复还要快些。”
蔺晨脸上露出笑容:“今天中午他醒时,说自己感觉轻松了很多。虽然身体虚弱,但那种时时刻刻的冰寒和灼痛减轻了大半。白姑娘,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医者本分。”我轻声道,“对了,药按时吃了吗?”
“按你开的方子,一刻不差。”蔺晨说,“厨房随时备着药膳,他醒时就喂一些。飞流还去江里抓了条鲜鱼,熬了鱼汤,他也喝了几口。”
我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退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进入了规律的恢复期。
我每天上午给梅长苏施针,这套针法比治疗时温和得多,主要是疏通经络、调理气血、巩固治疗效果。下午让他药浴,药方根据他每天的状况微调。晚上服药,然后早早休息。
梅长苏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然依然瘦弱,但不再是那种病入膏肓的枯槁,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偶尔天气好时,他能在院子里走几步,坐在廊下晒晒太阳。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有种透明的美感。
蔺晨高兴得像个孩子,整天围着梅长苏转,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补身体。今天炖乌鸡,明天煮鹿茸,后天又是燕窝粥。梅长苏常常无奈地说:“你再这样喂下去,我没被毒死,倒要被补死了。”
“胡说!”蔺晨瞪他,“你现在比纸片还薄,一阵风就能吹跑,不多补补怎么行?”
我和李莲花看着他们斗嘴,相视而笑。这样的梅长苏,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躯壳。
我们也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在江左城中义诊。蔺晨特意拨了两个弟子给我们当助手,还安排了一辆马车专门接送。我们的名声越来越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从普通的头疼脑热到疑难杂症,我都尽力诊治。有些棘手的病例,我会带回庄园,和李莲花、蔺晨一起研究。
每治好一个病人,那种微弱的“功德”感就会增强一分。我渐渐明白,这大概就是天道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修行的方式——悬壶济世,积累善缘。这些功德虽然不能转化为灵力,却让我的心境越发澄明,医术也在实践中不断精进。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义诊摊前给一位老妇人看风湿。这是第三次复诊,老妇人的腿已经好了大半,今天特意提了一篮子鸡蛋来谢我。
“白大夫,您真是活菩萨。”老妇人抹着眼泪,“我这腿疼了十几年,没想到真让您治好了。这几个鸡蛋您一定收下,自家养的,新鲜。”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给她开了最后一张巩固的方子。
正送走老妇人,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
我抬起头,看见街角站着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年纪,穿着深蓝色的劲装,腰系黑色腰带,佩一把无鞘的短剑。面容冷峻,眉眼如刀,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的义诊摊,眼神中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老妇人走后,那少年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显然武功不弱。
“你是大夫?”他问,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语气却老成得不像这个年纪。
“是。”我说,“公子要看病?”
少年摇头,继续打量我,从我的脸看到手,又看了看旁边整理药材的李莲花,忽然问:“你们就是治好了苏哥哥病的大夫?”
苏哥哥?
我心中一动:“你是说梅长苏?”
少年点头:“我叫飞流。苏哥哥让我来请你们回去,说有要事商量。”
原来他就是飞流。蔺晨提过这个名字,说是一个武功高强却心智单纯的少年,一直跟在梅长苏身边,是他的贴身护卫。但我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锐利。
“稍等,我收拾一下。”我说。
飞流就站在一旁等着,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尊雕塑。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和李莲花,那眼神让我有些在意——那不是普通的审视,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莲花显然也察觉到了,他收拾药材的动作顿了顿,看了飞流一眼,又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收拾好摊位,我们跟着飞流回到庄园。
梅长苏正在书房里,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地图。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看起来比半个月前精神多了,虽然依旧瘦削,但眼中有了神采。见我们进来,他示意我们坐下。
“两位请看。”他将地图转向我们,“这是我们进京的路线图。”
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城镇关隘一目了然。一条红线从江左出发,沿江西行,经过琅琊、淮阴、盱眙,最后抵达金陵。沿途标注了每个城镇的距离、预计停留时间、可补充药材的地点等等,详细得令人惊叹。
“我计划十天后出发。”梅长苏说,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白姑娘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这半个月的旅途劳顿?”
我仔细看了看地图,又给他诊了一次脉,沉吟道:“如果每天行程不超过四个时辰,午时必须休息一个时辰,早晚按时施针服药,应该没问题。但我建议多带一辆马车,专门装载药材和工具,方便沿途治疗。还要准备一个应急的药箱,放在你乘坐的马车上,以防万一。”
“这个自然。”梅长苏点头,“蔺晨已经安排好了。除了药材车,还会多带一辆行李车,一辆仆从车。护卫方面,飞流会随行,另外还有八名江左盟的好手。”
他顿了顿,看向我和李莲花,眼神变得严肃:“另外……京城不比江左,那里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靖王、誉王、太子三足鼎立,朝堂上风云变幻,江湖势力也纷纷插手。两位随我进京,恐怕会卷入是非。如果现在想退出,还来得及。诊金我会加倍奉上,绝不强求。”
我笑了:“梅公子,我说过,我们只负责你的健康和安全。至于京城的是非,我们不关心,也不参与。只要你不主动把我们拖进去,我们自然能置身事外。治病救人,是我们的本分,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梅长苏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但愿如此。”
他的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离开书房后,李莲花轻声说:“他是在提醒我们,也是提醒自己。”
“什么意思?”
“他在告诉自己,不要把我们拖进他的计划里。”李莲花说,我们并肩走在回廊上,“这说明,他内心是感激我们的,不想让我们涉险。但京城的局势恐怕比他说的更复杂,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护我们周全。”
我点点头。梅长苏这个人,虽然外表冷淡,心思深沉,但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否则蔺晨也不会为了他付出那么多,飞流也不会对他如此忠诚。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飞流那个孩子,有点特别。”
“嗯。”李莲花若有所思,“他的眼神很干净,纯粹得像山泉,但武功底子极好。刚才他站在街角时,气息几乎完全收敛,若不是特意关注,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样的隐匿功夫,没有十年苦练达不到。”
“而且他看你的眼神,”李莲花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有点奇怪。”
“奇怪?”
“像是认识你,或者认识和你相似的人。”李莲花说,“但又不确定,所以在观察。那不是对陌生大夫的好奇,更像是在……辨认什么。”
我回想飞流看我的眼神,确实有种复杂的探究意味。可我才来这个世界没多久,怎么可能认识他?除非……
“除非他认识的人,和现在的我长得很像。”我说。
李莲花点头:“有可能。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来的世界或许有某种联系,也许有长得相似的人,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渊源。”
这想法让我心头一跳。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来历恐怕没那么容易瞒过去。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李莲花握住我的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要做好医者的本分,其他的,见机行事。”
我点点头,心中稍安。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为进京做准备。
药材要带足,工具要齐全,还要准备一些应急的药品。李莲花负责清点物资,一样一样核对清单,确保万无一失。我则继续完善梅长苏的治疗方案,根据旅途的情况调整用药和施针的频率——路上条件有限,有些复杂的治疗做不了,需要用更简单的方法替代。
蔺晨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安排江左盟在他离开期间的事务,又要准备进京的一应事宜:打点关系、准备礼物、安排沿途接应……他就像个陀螺,从早转到晚。
飞流倒是清闲,整天跟在梅长苏身边,像个忠诚的影子。梅长苏看书,他就在一旁擦拭宝剑;梅长苏休息,他就守在门外;梅长苏偶尔咳嗽,他立刻端茶递水。那细心体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剑客。
出发前一天的傍晚,我最后一次在庄园里给梅长苏施针。
这次施针比之前轻松多了,他的经脉已经初步恢复,对金针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了。施针结束后,他甚至能自己坐起来,和我聊了几句。
“白姑娘和李兄,真的只是隐世医家的弟子?”他忽然问,语气随意,像是闲聊。
我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梅公子何出此言?”
“两位的医术,已经超出了‘隐世医家’的范畴。”梅长苏缓缓道,目光落在我刚才用过的金针上,“尤其是白姑娘治疗火寒毒的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蔺晨钻研医术多年,遍阅古籍,也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针法。还有李兄对药材的炮制,对工具的准备,那份细致和专业,绝非普通医家弟子可比。”
我沉默片刻,反问:“那梅公子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梅长苏笑了,笑容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两位对我没有恶意。这就够了。”
他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紫红色。轻声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无意探究两位的来历,只是……京城那个地方,最擅长的就是挖掘别人的秘密。两位要小心。”
“多谢提醒。”我说,心中却是一沉。梅长苏的敏锐超出我的预期,他已经看出了我们并非普通的医家弟子。但他选择不追问,这份分寸感,反而更显智慧。
“其实,”梅长苏忽然转回目光,直视我的眼睛,“我很好奇,两位年纪轻轻,为何有如此高超的医术?而且看两位相处,默契得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不像寻常的未婚夫妻。”
这个问题更犀利了。
我沉吟片刻,决定半真半假地回答:“医术是家传,我们从记事起就开始学习。至于默契……也许是因为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吧。”
这话说得玄妙,梅长苏听后若有所思,却没有再追问。
施针结束,我收拾工具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梅长苏忽然叫住我。
“白姑娘。”
我回头。
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坐在光影中,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
“不管你们是谁,来自哪里,”他认真地说,“你们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梅长苏铭记在心。进京之后,若遇到麻烦,只要不违背道义,江左盟必倾力相助。”
这是很重的承诺。我郑重行礼:“多谢梅公子。”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微笑,“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我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走廊上,李莲花在等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谈完了?”
“嗯。”我将刚才的对话简单说了一遍。
李莲花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在提醒我们,京城有人可能会调查我们的背景。而且,他显然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只是选择相信我们的善意。”
“我知道。”我说,“但我们的身份无懈可击——隐世家族,无从查证。就算有人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就怕有人不信证据,只信直觉。”李莲花说,“尤其是有的人,生性多疑。”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京城那些权力场上的人,哪个不是疑心重重?
“不过也无妨。”李莲花忽然笑了,笑容里有种豁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行得正坐得直,治病救人,问心无愧。就算有人要找麻烦,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话说得霸气,倒是像他前世的风格。我笑了,心中那点忧虑消散不少。
我们并肩走在回廊上。夕阳的余晖将廊柱的影子投在地上,形成一道道光与暗的交错。远处传来厨房准备晚饭的声响,食物的香气隐隐飘来。
“李莲花。”我轻声唤道。
“嗯?”
“你说,我们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问出了心中一直的疑惑,“只是为了积累功德吗?还是像你说的,要治愈这个世界的某种‘病症’?”
李莲花停下脚步,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晚霞如火,燃烧着整个西天。
“也许不止。”他缓缓道,“也许,我们是为了遇见某些人,改变某些事。就像蝴蝶效应,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起远方的一场风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要成为那只蝴蝶。”
“比如梅长苏?”
“比如梅长苏。”他点头,“他的身上,承载着这个世界的某种因果。我们治好了他的病,就改变了他原本的命运轨迹。而他的命运,又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还有蔺晨,飞流,以及我们即将遇见的其他人。”他转回头看着我,眼中映着晚霞的光,“每个人都是一条线,交织成这个世界的网。我们来到这张网中,成为新的节点,连接起原本不相连的线,改变整张网的走向。”
这番话深奥而玄妙,但我听懂了。我们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我们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行动,都在改变着这个世界。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靠在他肩上,看着晚霞渐渐黯淡,星星开始在天际闪烁,“反正,有你在。”
李莲花握住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路暖到心里。
“永远都在。”他说,声音轻而坚定。
夜色渐浓,庄园里亮起了灯火。一盏,两盏,三盏……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落到了人间。
明天,我们将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那里有未知的危险,有复杂的局势,有梅长苏不惜一切也要完成的执念。有权力斗争,有爱恨情仇,有我们无法预料的变数。
而我们,将作为医者,作为旁观者,也作为参与者,见证并影响着这段历史。
前方的路还很长,很曲折,很艰难。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送行,又像是在轻声诉说:
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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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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