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灵，沈小将军醒了！”
楚王欣喜地朝着沈秋灵走来。
“真的？”
“沈小将军想见你，你快去瞧瞧吧！”
听到大哥想见她，沈秋灵一时也顾不上赵兰溪了，连忙跑去找沈骥。
楚王似是觉察到了赵兰溪的目光在看他，竟也心虚地转身离开了。
很快，赵瑾从外面的院落走来，他见赵兰溪的目光盯着楚王已经走远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怎么，你觉得楚王在说谎？”
踏进院门时，他就听到了楚王对沈秋灵说的话。
“沈骥这个时候绝对不想见沈秋灵，躲还来不及呢！”
赵兰溪笃定道。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沈骥一直千方百计地瞒着沈秋灵自己中毒的事，沈秋灵不在他跟前，才不至于一直缠着他问东问西。
而楚王故意说沈骥想见沈秋灵，把沈秋灵骗走，定然是怕赵兰溪对沈秋灵说出实情。
赵瑾叹了口气，说：
“楚王心里明白，老谭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恐怕都熬不到他登基了。沈秋灵本就备受打击，倘若这个时候再得知沈骥去日无多，只怕很难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楚王是怕她拒绝皇后的册封，影响自己拉拢朝中重臣，巩固皇权。”
“可朝中那么多老臣，谁家没有待嫁的姑娘？他凭什么揪着秋灵不放？现在什么都瞒着她，让她安心地封后，从此住进那座牢笼里，然后再让她得知外面的亲人已逝！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赵瑾从赵兰溪的语气里听出了极大的怨气。他来之前就听孙皓说了，因大家不同意把皇上陷害忠臣良将的事实昭告天下，只说是误判冤假错案，赵兰溪对此事非常不满。
“你别这样看着我！”
赵兰溪没好气地冲赵瑾说：
“早知道你们一个两个是这样，我就不该答应与你们同谋！我就应该自己想办法杀了那狗皇帝，把他干过的所有破事全部抖落出来！让整个大梁都唾骂他，让他死后都不得安生！”
赵瑾无声地笑了笑，倒背着手走到赵兰溪身边，开口道：
“你知道楚王为什么非沈秋灵不可吗？”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就是非她不可。”
这是什么话，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赵兰溪腹诽了片刻，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楚王不仅仅是在利用沈姑娘的身份，他是真的喜欢她？”
“不错。”
“可是……可是沈姑娘显然不喜欢楚王！她喜欢的怕不是老谭吧？”
楚王喜欢沈秋灵，沈秋灵喜欢老谭。谁都看得出来，但谁都不敢直说。
赵瑾微微垂下长睫，侧目看着赵兰溪说：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两情相悦？大多人不都是求而不得吗？”
“求而不得那就不得呗，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呢？”
“兰溪，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我不会像沈秋灵那样一个一个找人问，既然大家都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沈骥的病因，一日不查清楚我就一日不登后位，我看楚王怎么办！”
赵瑾顿了顿，继而问道：
“所以你准备去告诉沈秋灵真相吗？”
“她有权知情！”
赵瑾却忽然笑了，他看着赵兰溪，平静地说：
“你不要答非所问，我问的是你会去告诉沈秋灵真相吗？”
“我……”
赵兰溪也是有些犹豫的，她不是怕沈秋灵知道以后会万念俱灰拒绝接受册封，而是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沈家满门抄斩时，她没有去死，反而坚强地活下来了，那是因为她还有信念，她要给沈家平反。可如今沈家已经洗脱冤屈，她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了，沈骥于她而言是失而复得的亲人，如今得而复失的痛恐怕比当初得知他在关外挥刀自尽还要痛。
在这种情形下，沈秋灵怎会愿意独活？
“其实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她的。”
赵瑾忽然开口，赵兰溪倒是意外地怔住了。她没想到赵瑾会站在她这边。
赵瑾接着说：
“我不想骗她。如果她安心进了宫，日后骤然得知沈骥已经病逝，她都没有好好陪伴过沈骥，没有认真和他道过别，这对她来说很不公平。”
“可是我看沈骥的意思，好像也不肯告诉秋灵真相。”
赵兰溪仍有些犹豫，但赵瑾却道：
“你不能站在沈骥的角度去看问题。他是将死之人，自然不愿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亲人伤心难过，可等他一朝归去，沈秋灵独自面对生离死别，心痛的就只剩活着的人了！”
赵瑾默了默，又缓缓启齿道：
“兰溪，你别怨我说话不好听，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关键是要让活着的人今后能不留遗憾地好好生活。”
赵兰溪明白赵瑾所言，但她很快就发现了赵瑾今日的不同寻常，遂抬眼看向赵瑾，疑惑道：
“你怎么突然对沈秋灵那么关心了？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一贯聪慧，自然看出了端倪。
赵瑾抿了抿薄唇，坦言道：
“沈姑娘的悲剧是我造成的。当初，楚王猜到我与严默的侍女一直有联络，一心想见你。我怕楚王会让你直接为他做事，给你添了麻烦，又怕你会被楚王瞧上，日后一辈子被困在宫里。刚好那时赵璇把沈秋灵与老谭藏在了茶楼，我那时哪敢让这两个人住在自家铺子里，就趁机把沈秋灵献给了楚王，告诉他沈家后人已找到，这样他的心思都在沈秋灵那，我就能把你的事往后拖一拖了。”
只是他没想到，楚王真的喜欢上了沈秋灵。如果他当初没把沈秋灵送过来，也许……
但那也不好说，沈秋灵若是没有楚王的庇护，谁知道她能不能平安活到今日呢？
赵兰溪沉默了良久，心里五味杂陈。
沈秋灵不幸，是因为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失去了家人的庇护，而自己之所以没有那些烦恼，全仰仗着有人为她遮挡掩护。
难怪赵瑾方才会问她，如果她是沈秋灵，应该怎么做？
见赵兰溪许久没有再说话，赵瑾微微启齿，开口道：
“我承认，尽管沈秋灵那个时候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但在这件事上我就是有私心的。人都是自私的，哪怕再让我选一次，我肯定还是会选择你，然后把她送去楚王府！如果你们都不敢违背楚王的意思去说出真相，那就由我来告诉沈秋灵，这本来就是我欠她的！”
“别去！”
赵兰溪连忙抬袖拦住赵瑾，无比清醒地说：
“还是我去说吧！你背后是整个镇国公府，还是别去得罪未来的新皇了，不然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就前功尽弃了！我人在江湖，到底来去自由些。”
“你们俩就别拉扯了，若是实在担心，我去说便是！”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孙皓慢悠悠地踏进院来，说：
“若论亲疏远近，当是我与楚王更熟识些，你们没经过楚王的允许就忤逆他，他必然要生气的。既然必须要面对，那就由我先去跟殿下解释清楚，我相信，殿下可以理解的。”
赵瑾与赵兰溪对视了一眼，赵兰溪有些不安地问道：
“楚王真的能同意吗？”
“除非他不是真的喜欢沈姑娘，否则如何会不在意她的感受？”
就在这时，府中众人忽然忙碌起来，来往仆从渐多，大家皆低着头，脚步匆忙，神色慌张。孙皓见状，便拦住一个下人询问，那人神色悲伤道：
“大人，谭将军过世了！”
“……”
老谭就这样走了。
他受伤后昏迷了几日，至死都没再清醒过，甚至连回光返照都没有。他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和嘱托，没有人知道他临终前心中想的是什么，还有没有什么遗愿。
很快，沈秋灵从沈骥房里冲了出来，直往老谭居住的地方跑去。她跑得太急，甚至顾不上哭泣，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急匆匆追来的楚王抱住了她，沈秋灵却一把推开楚王，扑到老谭的床榻边，老谭的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从头遮到脚。
沈秋灵的脚步停在了床边，垂着眸一言不发地望着老谭身上的白布，她缓缓蹲下身来，颤抖着伸出手揭开白布——老谭合着眼躺在那，面容平静，仿佛已经沉沉地睡去，与这个世界的纷争再无联系。
沈秋灵忽然想起了老谭的身世，她甚至都没有仔细问过他老家还有没有什么人，只知道他自小父母双亡，为了有口饭吃才投了军，得了沈浩存的重用。只是他接连死了两房夫人，也没有儿女，如今故去，连个给他打幡摔盆的都没有。
这短暂又潦草的一生啊。
看着老谭孤单地躺在那里，沈秋灵忍不住掩面痛哭。
她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爹娘的脸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在极度的混乱与恐惧中，他们一家人就被带走，分别关在了不同的牢房里。后来她听说父亲和族中兄弟被斩首，母亲自尽，而自己也被发配出京，沦为风尘女子。
楚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上前轻轻揽住沈秋灵，安抚道：
“秋灵，我会好好给谭将军追封的，你就放心吧！”
“我不是担心他的身后事，我知道你们会厚葬他。”
沈秋灵泪流满面，悲痛地掩着面，几乎失声道：
“我只是觉得，我送走了那么多亲人，为什么没有一次机会能好好道个别，能陪他们最后一程……”
一瞬间，像是有万箭射来，直扎入楚王的心口。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妃，想起了还在病榻上的沈骥。
偏偏就在这时，邹萍匆忙跑来，着急地说：
“沈姑娘，沈骥将军听闻谭将军已逝，竟吐了一大口黑血，又昏过去了！”
沈秋灵已顾不上悲痛，只连忙推开楚王，用手撑着床边吃力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秋灵！”
楚王背对着沈秋灵，声音嘶哑地哭喊着她的名字。
沈秋灵停住了脚步，忽然睁大了眼睛。她意识到，楚王好像要坦白些什么了。她缓缓转过身去，凄苦地望着那未来的新皇。
可他仍旧半蹲在床边，不敢回头看她，只流着泪说：
“秋灵，沈骥将军中了毒，在徐州时就中了毒，他是被何信害的……”
沈秋灵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早就预感到了一些未知的悲痛，混混沌沌，模模糊糊，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只是如今这一切，终于变得明明白白。
“他还有多少时日？”
“太医说，最多也就半个月了。”
沈秋灵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默默转过身去，踏出了房门，孙皓望着沈秋灵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怅然。他低声冲赵瑾和赵兰溪说：
“回吧，都回吧。给他们一些时间。”
沈秋灵木然地走到院外，那里有一片杏树林，她和老谭刚搬来楚王府时是冬天，整片树林只有萧条的枝丫，连片叶子都没有。
如今已是四月春深，杏花层层叠叠落了一地。
新花遮旧岁，今人思故人。
偌大的宅院，已然物是人非。
……
翌日，沈骥在沈秋灵的照顾下慢慢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体仍有些虚弱，暂时下不了床。老谭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秋灵，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情况。
沈秋灵一早就去寻了楚王，赵兰溪便来探望一下沈骥，看看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沈骥忍不住向赵兰溪倾诉了自己的担忧，还问赵兰溪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赵兰溪闻言，只轻叹了一口气，说：
“你就别纠结了，秋灵都已经知道了。”
“什么？”
沈骥面露惊色。
他不敢相信，妹妹那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先失去了老谭，又得知了他去日无多，为何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以至于他今早醒来看不出沈秋灵任何的异常，完全没想到她已经对自己的病情了然。
沈秋灵的表现的确让人意想不到。
就在赵兰溪来看沈骥的时候，她在后花园里听说了一件喜事，竟是沈秋灵一大早去寻了楚王，主动要求去见证楚王灵前继位，并表示愿意被册封为皇后。
新皇登基的礼制十分繁复，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驾崩后新皇应灵前继位，主持大局，二十七日后举行登基大典，次年改元建新，才算完成一整个流程。
这灵前继位只是第一步。
沈秋灵的原话是这样讲的：
“我可以先以妻子的名义随你继位，但家兄病重，不宜挪动。我不会住进宫里，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刚好你这王府中有诸事要与宫中交接，我留下也可帮上一二。等日后你举办登基大典，那时家兄恐怕已不能在世，我再入主中宫也不算太迟。”
楚王一听，哪有不答应的。只要沈秋灵愿意做他的皇后，这些条件根本就不算什么。
赵兰溪只瞥见楚王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紧拥着沈秋灵，可沈秋灵的眼底却没有半分的喜色，甚至暗含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心绪。
那日从楚王府回来后，赵兰溪心中便开始有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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